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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水晶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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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就像停滞了一樣,土腥味萦繞在鼻尖,嘈雜聲已經聽不到了,想起身看看情況,可身子就像小草一樣紮根長在了地裡,腎上腺素消退後疲憊感加倍襲來,咬着嘴唇強迫自己清醒,可困意比剛剛在家裡還要重。

如果自己被那個黨衛軍軍官發現的話,恐怕會一起丢進集中營,無所謂了,她現在真的好累。被丢到哪裡都行,起碼在那之前,讓她休息一會吧,她真的累了。

再次醒來不是集中營也不是擠滿人的火車,天花闆上挂着鈴蘭花形狀的吊燈,身下也不是泥土和藤蔓,幹淨柔軟的床單還帶着洗衣粉的味道,起身查看情況但身體的疼痛讓她悶哼一聲,昨天晚上在樓梯上都摔了幾下,更别提翻牆後還掉在地上。也就是現在年輕還能折騰,換上輩子她早進醫院了。

腳踝一晚上腫的厲害,神奇且恐怖的是,她的鞋襪都被脫掉了。随手拿了一個不知道是什麼玩意的東西防身,單腳扶牆艱難前行,林安想看看是何方神聖收留了自己。

熟悉的哼唧聲在門口響起,心裡默念一個不能那麼巧,拉開門的瞬間她就被一條大狗撲倒。倒吸一口涼氣,林安覺得這世界還真是小。

這麼大個地方,這麼多房子,她亂跑居然跑到了艾德曼家,不知是幸運還算不幸。怪不得看院子和鄰居有些眼熟,這幾個月下來她對這裡不要太熟悉。

“感覺怎麼樣?”将興奮狀态的摩西扯到一邊,伸手将對方扶起,看那疼的龇牙咧嘴的表情,心裡不是滋味,艾德曼覺得今天說不上來驚喜還是驚吓。

“沒事,就是腳崴了一下。”

已經放棄思考是誰把自己扛進房間,也不想思考是誰把自己鞋襪脫了的,控制住面部表情不要太猙獰,咬牙切齒的說話,她肯定自己現在絕不算和善。

“别動,我幫你塗點藥酒。”掏出已經準備好的裝備,冰袋跌打膏一應俱全,治療這種傷他比醫生都熟練。

“不用,我自己來就行,嘶!”

“你确定嗎?”

“…那就麻煩你了。”

腫脹的腳踝被放上毛巾包裹的冰袋,冰敷讓脹痛散去不少,舒服的喘口氣,坐在床邊林安享受着私家醫生的治療。某種意義上她們都是聰明人,昨晚的事情都知道個大概,那現在就沒必要說,别多嘴是報名第一法則,以後局勢隻會更差,她應該把這條守則刻在骨子裡。

“等!疼疼疼疼!”

在她還研究以後對策的時候,往手上倒上些藥酒,艾德曼準備按一下,這些藥酒有助于消腫和筋骨複原,是很好的藥品,隻是他沒想過林安的反應會這樣大。

本能的将腳往回縮,可對方抓着自己小腿,一幅不上完藥就不肯罷休的樣子。又疼又急恨不得對着他臉踹一腳,林安不知道他又抽的哪門子瘋。

“我自己上藥就行,你去忙你的吧!”

“你怎麼上?你又不是醫生。”握着小腿不松手,一臉真誠的看着對方,艾德曼坦誠的表達善意,強行但動作輕柔的将那腫成豬蹄的腳放在自己膝蓋上,“還會有點疼,你忍一下。”

“你!”

咬着牙說話林安想不明白這人怎麼如此死心眼,除了疼痛和這奇怪的畫面,最重要的是她癢癢肉很多,再這樣按下去她怕是會笑出來,還是毫無形象的那種大笑。

強行抽出腳收在被子裡,忍住那因為癢意出現的點點淚花,心一橫眼一閉,林安說出了自己非常讨厭的謊話類型。

“你知不知道在我們那裡!看了哪個女人的腳就要娶她!你還摸!”

“我不知道你們有這個說法,我…”雙手尴尬的停在空中,看着對方那漲紅的臉,艾德曼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巴掌,“我可以負…”

“你負什麼負!出去!不準看了!”

“好。”

快步離開卻被摩西絆個踉跄,如果林安視力再好點就能看到那變紅的耳尖,和她因為忍笑而憋紅的臉很像。

自顧自塗着藥酒,刺鼻的味道沖擊嗅覺神經,林安感覺自己鼻腔都通透了,現在她能畫出自己的鼻腔構造來。信息差一直都是最好用的武器,回想剛剛自己說出來的,在一些短視頻軟件上很火的話,雖然不認同還覺得有點怪,但不得不說在某些情況下還是挺好用的。

就是那最後一句話很奇怪,林安猜不透也沒精力猜辣脆的心思,她隻想趕緊回家,證件和各種東西都在那裡,她百密一疏忘了把證件裝進包。現在沒有證件寸步難行,她最好趕緊去看看家裡怎麼樣,那可都是伊蒂一點點用心血澆灌出來的。

藥酒在皮膚上揮發帶來的涼意很舒服,踮着腳尖瘸腿走出房門,她看見艾德曼和摩西一直在樓梯口等她。

“有什麼事嗎?”比摩西先一步過來,耳尖還是有些紅,艾德曼語氣裡有些藏不住的興奮。

“我要回家。”

“這就回去?”

“對。”

拄着拐杖站在那已經被燒成廢墟的建築面前,如果不是那寫着地址的信箱還在,林安會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地方了,揉揉眼睛看不出個花,一個踉跄險些站不穩,林安想不到那三個人居然放火燒房子,還直接被燒成了危房。

眉毛擰成繩結,風力傳來一股東西燒焦的味道,艾德曼慶幸林安沒有留在這間房子裡,雖然也受了傷,但那和被火燒死相比不值得一談。

“你的錢…”

“錢我一直帶在身上。”麻木的回話,她現在不能進入房子,這已經是被拉上警戒線的危房了,估計很快救會有人過來将房産充公。

“有什麼在裡面嗎?”

“我的證件,我的衣服,我家裡帶來的東西,都沒了。”

頭疼欲裂林安躺在艾德曼家次卧,憑着人脈,雖然不能把那房子從“國家資産”裡拿出,但他還是進去搶救出來一批損壞還不是那麼嚴重的東西,杯水車薪也好過什麼都沒有。摩西趴在床下,豆豆眉靈活的跳動,枕頭捂臉長歎一口氣,林安不知道接下裡的日子要怎麼過。

如果去租房,那她的錢幾乎有一半要貢獻給房租,而且沒有證件她連房子都租不到。她要怎麼和伊蒂解釋,為什麼每當日子好過一些時,就像要故意玩弄她一樣,天堂地獄隻在一件小事之間,她的心髒沒有那麼強大,再來一次這種從雲霄跌落泥潭的事,她真的會崩潰從而報複世界的。

“我可以進來嗎?你一天沒吃東西了。”

敲門聲響起,随便發出一個音節表示同意,轉個身背對門口,林安現在不是很想見任何人,但對方目的明顯不是單純的送飯。一個相當厚實的信封被放到身上,保守估計裡面有将近一萬馬克,坐起身盯着信封發愣,又看看那個背光站着的家夥。點開台燈林安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這是什麼意思?”

“一萬五千馬克,你先拿這些錢去買些衣服,至于證件我會幫你想辦法。”将餅幹袋子遞過去,艾德曼讨厭甜食和在床上吃東西,但現在可以破例,“你什麼都不要想,好好養傷,事情最後都會有好結尾的。”

“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什麼?”

“我問你,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要對我這樣好呢。”燈光昏黃給那張符合雅利安審美的臉打上陰影,林安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他完全可以不理自己,辣脆德國的種族法非常嚴苛,作為血統優秀的雅利安人,他終有一天會和同樣金發碧眼的女性結婚生子,然後踏入那個名為戰場的絞肉機,客死他鄉或在戰俘營裡尊嚴被踐踏信仰被折毀。

如果他沒有踏上前線而是駐守在其他地方,那那場轟動世界的紐倫堡大審判他也逃不掉。

但現在更大的問題是,他可能因為過于親近自己被同僚幹掉。

活了三十年林安覺得自己并不算蠢,她清楚這個奇怪的辣脆在想什麼,她并非真的猜不透,隻是那想法太可怕,她不想也絕不能參與進來。她們應該是兩條永遠不要相交的平行線,最好一輩子都别扯上關系,或者大家各奔東西及時止損,那才是對雙方都好的事。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呢,我不是你的親人,對你也沒有什麼救命的恩情。我們之所以能變成現在這樣是因為有凱瑟琳有摩西在,如果沒有她們構建出來的橋梁,除了你撈我上來那次咱們根本不會認識。為什麼呢艾德曼,就現在的情況來看,你和我扯上關系對你以後的發展肯定會有很大影響,你應該是最清楚這一點的,所以能告訴我原因嗎。"

年久失修的台燈偶爾閃爍,等着回答林安調整了下坐姿,腳踝已經不疼了,可藥酒的作用很神奇,感受皮膚變得發熱,她不知道是藥效還是自己過敏了。就這樣沉默了幾分鐘,這次不敢直視的人變成了艾德曼,盯着那雙藍眼睛,不管看了多少次也不管她們關系怎麼樣,林安承認那是雙漂亮的眼睛。

是漂亮的藍色,很冷漠很存粹,就像冬季冰封的貝加爾湖一樣,她沒親眼看過,但在書上看到過照片,那是值得付出時間金錢去看一次的美景。

用力掐住自己胳膊,通過疼痛提醒自己不要被眼珠子蠱惑,随便将視線塞到别的地方,林安希望自己能得到想要的答案,盡管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我們…我們是朋友…對吧…”

伸手梳理頭發,發膠經過一天半的摧殘終于失去了效力,試圖将散落的發絲變得齊整,但這似乎沒有什麼用。台燈逐漸微弱的光芒照在她臉上,在經曆一晚的風波後,此刻她還是那樣淡然的神情。

明明那麼年輕,但那雙眼睛裡不知為何總是帶着一絲悲憫,年輕的靈魂卻有着如經曆頗多看透世間的老人一樣的眼神,這是她身上最奇怪最不協調的地方。

“就這?”

“對,就這樣。”

“是啊,我們是朋友,但也隻能是朋友。”得到答案她突然笑了一下,那個笑容看上去有些無奈。“所以我的朋友啊,能幫我找一件房租便宜不需要證件的住處嗎,你不能看着朋友去睡大街吧。”

“現在柏林空房子不會很多,符合你要求的也很難找,而且沒有證件,那些中介是不會輕易放人的。在你滿足租房條件前,先在我這邊住怎麼樣?房租就用看摩西不拆家來抵消,等下我就給你一份合同。你覺得怎麼樣?”

“恐怕我也沒别的選擇了。”聳聳肩林安想不到兜兜轉轉居然是這個下場,“成交。”

“好。”

坐在書房起草如過家家一樣的合同,将墨水瓶上的耶稣轉到自己看不見的角度。

沒錯,他又說謊了。

現在柏林的房産中介們手上大把空房,隻要用心就能找到符合條件的房子。不過如她所說,沒有證件确實是一大難題,他應該想個辦法将那證件重新辦下來。

打印好的紙張散發着油墨味,在甲方那裡簽上自己的名字,艾德曼永遠也忘不掉今天所看到的一切。

他帶着摩西回到家,卻看摩西硬是撞開後門跑進花園,而在那藤蔓和毯子下明顯有它感興趣的東西。直到他掀開那些雜物時,盡管時間處境并不合适,但他還是想到了兒童繪本裡睡在樹洞裡的公主。

當然林安不是公主,她是個像老虎一樣的女人。

很怪的形容,但很合适,拿好合同起身去廚房,他要為老虎奉上晚餐,但願她會喜歡放了百裡香的牛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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