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
裹着黑袍的青年敲了兩下門,随後小心翼翼地向内推。
“請進。”
一個穿着正裝的中年男人坐在沙發上,姿态端正、神情嚴肅,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考究的金絲眼鏡。見到來人如此打扮,他的眉頭皺了皺,露出一道明顯的川字痕。
“我是面試官,切斯頓·布雷格。請坐吧。”
蘇間羅在他審視的目光中鞠了一躬,規規矩矩地坐到對面,實際上已經開始思考待會兒該怎麼道歉。
眼前這位顯然是軍政府來的人,而且看起來就不好應付……當然,這人再怎麼不好惹,也不可能比謝少将壓迫感更強,所以他還不至于覺得害怕。
不過,政府為什麼要到民間招募技術專員?難道人手緊缺到這個地步了,指望瞎貓碰上死耗子?
“陸江殊,24歲。職業技術學院畢業,專業為機械設備維修,有兩年汽車維修工作經驗。”
切斯頓看着投影上的文件,以一種嚴厲的口吻念道,活像正在檢查學生論文的導師。随後他再次擡起眼,銳利的眼神透過鏡片直射過來:“你會修理汽車?”
他默默地點頭。那是伊麗莎白為他生成的簡曆,照理說不可能有什麼明顯的漏洞,連文書都一應俱全,但蘇間羅還是感到小腿肚微微抽筋——大概是他過去不常說謊的緣故。
“好。”對方不再翻看那份虛假的檔案,幹脆利落地說道,“那麼,就讓我看看你的能力如何。”
說罷,他直接從公文包裡取出一樣東西,朝着青年遞了過來。
一個不起眼的球形裝置,顔色灰撲撲的,體積不大,但看起來很沉,因為男人甚至不得不用雙手托着它。
“?!”
蘇間羅本以為他會再問兩句,屆時再見縫插針向他道明緣由,哪料到一上來就跳到了實操環節。
……汽車和穩定錨有什麼直接聯系麼?他一瞬間不知道該不該接,僵在了原地。
“他肯定對你沒抱期待,不想在你身上浪費時間,”雪鸮坦然道,“拿着吧,修不了也沒事,我看這人還挺有素養的。最多喊來安保,把你掃地出門呗。”
話是這麼說……青年猶豫了下,還是伸手接過了那個金屬裝置。
入手分量果然不輕,比科爾溫送他的那個小收音機要沉重許多,簡直像個秤砣。他剛想再仔細看看它,對面又發話了:“奧絲汀小姐提前告知過我,你有語言障礙。你可以用終端和我交流吧?”
“那個接待員叫奧絲汀?”雪鸮說,“好特别的名字。也不知道是哪種語言……”
見他繼續點頭,切斯頓不冷不熱地嗯了聲,掏出一塊極其複古的懷表。“那就是穩定錨損壞的動力核心。現在給你十分鐘,無論用什麼方式,你嘗試研究它的結構,然後把結果告訴我——它的内部哪裡出了問題。”
随後他不再開口,背靠柔軟的沙發,閉目養神。
于是蘇間羅再次垂下頭,聚精會神地觀察手中的“動力核心”。
“隻需要指出哪兒壞了就行?”貓頭鷹奇道,“還以為他要讓你現場修一個呢。這應該比較簡單吧?”
“不,這隻是個仿真模型,真正的穩定錨輪不到我來上手,”他凝重地回答,“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它的結構絕對非常複雜,否則不至于招不到人。像我這種假扮的‘專業人士’,恐怕根本看不出名堂。”
“嗨。”雪鸮見他這樣說,遂也放棄,“有些錢就不該咱賺。你要是實在不想鬧得太尴尬,待會兒給他瞎編幾句,搪塞過去得了。”
蘇間羅嗯了一聲,從懷裡掏出便攜式工具袋,開始動手拆卸這個灰撲撲的金屬球。
它的外殼隻是帶塗層的金屬,用以保護内部的複雜結構,他沒花多大力氣就掰開了它,像一個破開殼的山竹,露出了裡面精細的瓤。
這一現象再次證實了他的猜測。真正的核心不可能被如此輕易地拆解,甚至結構都可能和手中這個完全不同,面試官交給他的裝置,充其量就是個唬人的玩具罷了。
雖然按現在的情況看,即使是這“玩具”的結構,他也很難研究明白。
蘇間羅遲疑片刻,指尖輕拂過内部層層疊疊的金屬部件。它們統一呈現出黯淡的紅,表面隐隐泛着烏色,就像是……一團凝固了的血迹。
内部結構精密到幾乎看不懂的地步,這件事實尚且在預料之中。可現在,一個始料未及的困惑難倒了他:這是什麼金屬?
他之所以不接着往下拆,一個原因是擔心破壞這個精美的模型——雖然切斯頓交代他可以用任何方式研究,但如果真的把它弄得七零八落,就未免太厚臉皮了。況且他也擔心人家會要他賠,他現在把自己賣了都賠不起。
另一個原因則是,指甲從金屬表面刮過的那一刻,蘇間羅就明白它的硬度非同一般。至少以他手中的工具,很難将其切割開。
在已知的那些單一金屬中,沒有能達到這個硬度的,所以應該是某種合金。
能呈現紅色的金屬總共就那麼幾種,銅?金?钛?——或者這紅色也是塗層而已?可誰會用紅色的金屬塗層?
青年不知不覺地緊蹙眉頭,逐漸陷入從前拆解機械時的那種狀态,全神貫注、旁若無人。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十分鐘實在過于短暫,以至于現在已經過去了三分之一。
“太難了嗎?”
擔心他在陌生的地方碰到麻煩,雪鸮始終和主人保持着同步,輕而易舉便察覺到他的焦慮,“實在看不出門道,就和他直說吧。大不了咱們換一家公會,那些小公會也一樣能找到工作啊。”
“沒關系,”蘇間羅輕聲嘟囔,“我着急,不是因為解不出來……我是想再多看看它。活到現在,從沒見過這樣的材料結構……”
原來是天才病犯了,雪鸮乖乖地閉嘴。
它也跟了蘇間羅這麼些年,當然不是頭一回見他這樣。這大概是天才的通病,平日裡不管解決什麼問題都勢如破竹,可一旦在某個地方栽了跟頭,就會尋死覓活地一頭鑽進牛角尖——好吧,這其實是一種值得贊頌的科研精神。
反正,不是因為做不出題哭鼻子就行。雪鸮在藤條織成的窩裡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還好它隻是一隻鳥,要操心的就這麼一個大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