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崔克大笑:“有是有,他們可以算旅居,到現在都舍不得回來。”
車子已經駛離了商業區,正經過一段有些颠簸的公路。路的一側是通往大海的防波堤,另一側是在冷風中瑟瑟顫動的綠化地帶,缺乏修剪的灌木和橫生的雜草形成一片表面幹黃的暗綠色障礙物。“那我猜猜,他們是在古魯海根會長上任以後才搬去那裡的?”
“完全正确。德普範侬監獄的牆不僅高而且厚,什麼風聲都不會透出來。他們有很多理由拒絕探視。”
米哉今天早上去監獄見他的當事人了,希望迪迪小姐首先能同意轉監獄的建議。他看到前方海面上出現了一些停泊的船隻,她們随着海水微微起伏,就像沒有生氣的死體。
“碼頭到了,再往前就是公會總部。”派崔克告訴他。
岸上行人稀少,駛過的車子也屈指可數。他看看儀表闆,上午九點二十分。
“過去這裡整天都很熱鬧,卡車不夠用的時候還用馬車湊數。”派崔克踩下油門:“再前面,”他騰出右手一指,“那艘郵輪就是總部。”
“就是那裡啊……”皮卡快速接近一條古舊的郵輪。她本該銀白閃亮的外殼鏽迹斑斑,大面積的棕黃色鏽迹像幹涸的血,從既窄且高的船身上飛流直下。肮髒的海浪泛着泡沫堆積在她腳下,很遠的地方,幾束陽光刺穿雲層照進灰白的海水裡。兇殺案就發生在總部。
車子直接停在空蕩蕩的路邊。海邊的風比街上更濕冷,和半島相比,這裡的海風聞上去更加苦澀。唯有俯沖盤旋的天堂海鷗,它們的啼叫聲聽上去沒什麼兩樣。法庭不會承認“念能力者是兇手”這種說法,當然更不會采信海鷗們的證詞,哪怕翻譯鳥語可以請到著名的獵人。
派崔克左顧右盼了好一陣,失望地說上郵輪的舷梯撤走了,我們沒法進去内部。
案子發生以後警方曾經封鎖了這裡好一陣,然後才允許公會的人進去。哎,要是自己進到現場找到什麼足以翻案的證據,說不定迪迪小姐就會在再次上法庭前死在監獄裡,意外事故。黑茲密組顯然不會讓她活着回到人間。“說實話,像總部這種條件,熟悉地形的人可以有很多條逃跑的路線。如果迪迪小姐是兇手,她為什麼要回到談判的房間裡?”
“米哉還有辦法證明克魯索的清白嗎?”派崔克皺着眉頭,手搭涼棚仰視高高在上的船舷。
“走法律流程看來是沒希望的,不過要是有辦法疏通一下黑茲密的話,說不定能争取假釋。”在米哉達成第一步計劃之前還是什麼都不要透露出去。
“我們走吧,海德。”派崔克無聲地歎一口氣。
哪怕現在公會有人出面主持,我們也再沒有什麼可以拿得出手交換的利益了——他們之間連接的那條絲線傳來老走私客的心聲,讓他覺得這個男人心眼還不壞。走私者公會存在有幾個世紀了吧,它的曆史不會比獵人協會短。好比一棵百年樹齡的大樹,突然把它移栽到另一種土壤裡而不顧及它的需求,那隻會讓它迅速枯朽。
他們上了皮卡後又向前開了一小會兒,然後拐進一個小停車場。這裡一大半的車位都空着,而停着的車子也大都老舊,風吹雨淋塵土斑駁,傷痕累累的車身和癟下去的輪胎看上去和報廢車輛也沒什麼兩樣了。停車場對面是另一個小碼頭,在幾條陳舊的漁船中,一艘銀灰色鋼鐵船身的小型機帆船特别顯眼。
“我的船,”派崔克一指她,“天堂海鷗号。”
多好的名字呀,他口袋裡還有一隻這種鳥兒送的禮物呢。又想起露絲說的“隻供應廚師發辦”,他差點笑起來,連續出現的巧合意味着好運氣吧。“好漂亮的船。”
她是我的老夥計了,我們一起周遊過七海,把滿滿一船艙亞利奧塔(AILARTSUA)珍珠石運到米特涅聯邦去;我們一起沖過星雲暗礁,那次很危險,因為七子飓風後面在追趕我們;有一次海龍擋住我們的去路,本來我以為死定了,但它聞得到我身上有魔獸的氣味,交談起來才知道原來它也是隻魔獸……派崔克帶他跳上海鷗天堂号。一踏上甲闆就開始喋喋不休,
完全是情不自禁。他邊檢視甲闆上的設備邊講他的冒險故事,神情就像在和一位多年舊友共憶往昔,沒錯,更像是在和這條身經百戰的船對話。
珍珠石是亞利奧塔大陸的特産,由百萬年前噴發的熔岩凝固而成,砸碎表層就能得到數量不等的夜明珠,因此很久以前就被那片大陸上所有國家認定為國寶,禁止開采和買賣。其實在這條法律成文前,珍珠石的原石早就接近消耗殆盡了。弄得到而且買得起這一船寶貝的是誰?米特涅聯邦各國屬于欠發達國家,這一點是大家的共識。他跟着派崔克從船尾一路走向位于船頭的駕駛室。短短兩分鐘時間,老走私客的冒險故事在他腦海中鋪開太多聞所未聞的場景,激流、漩渦、暗礁、閃電追随着的漆黑飓風、震耳欲聾的滾雷聲中被驚醒的海底巨獸騰空越起,祖母綠色的鱗片反射出夜空裡一閃而過的光。
派崔克完成了出航前的例行檢查,他們出發了。“天堂海鷗号”的發動機就像一顆強壯的心髒,它在有力的隆隆聲中震動起來,帶他們朝海水和天空終于連成一線不分彼此的地方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