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面影君并沒有不回答問題,他隻是……處理器版本太低,反應有點延遲……”庫洛洛本來盤着手靠在一根雕花的石柱上,不想說着說着就笑起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慢慢滑下去。
俠客也忍不住跟着笑起來,這下氣氛就尴尬了。
“你們氣死我了,”飛坦把手裡的燭台往地上一放,擡手就撕開面影的晨袍。“肌肉不錯喲,别以為穿上衣服我就認不出你了。”
“是他!是他還有希拉的主意!不關我什麼事啊……”面影用兩隻手去遮擋胸前的刺青,他成功了。
可惜在他擡手之前,大家都看見了背上有數字的蜘蛛。他那麼痛快地供出了希拉,對“他”卻隻說“他”。“他”出現了兩次,卻身份不明。
“‘他’就是你請的打手咯?”俠客問。
“……”面影驚恐的雙眼慢慢轉過來瞪住他,嘴唇抖了抖卻發不出聲音。
俠客想起來了,面影君有一雙迷人的鴛鴦眼。
“不提問了,”飛坦開始卷襯衫袖子,“這麼老的處理器已經沒有用了,我現在就砸了這台破機器。”
“你要打火機還是小刀?”早就盤起腿席地而坐的庫洛洛問。
“面影,哦,納西姆,團長讓你選呢。”飛坦笑起來,露出雪白的牙齒。
信長和瑪吉帶着那個男人進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三天了。
面影早就把該說的不該說的,真的假的有的沒的交待了個一幹二淨,飛坦也順着他的這個路子找到了無需親自看守的方法。他用白色的蠟燭油在椅子周圍滴出一個直徑一米的圓,盡管形狀并非盡善盡美,卻足夠讓面影把雙腳收到椅子下面,坐得像個聽話的小姑娘。飛坦隻在打遊戲的時候才會到點了不犯困。現在他已經裹起自帶的安撫毯子睡着了。
庫洛洛坐在壁爐對面的沙發上兩眼輕合,看臉好像是在打瞌睡。可一低眼看見他的右手,打開的折疊小刀每隔十秒鐘就被抛起一次,高度是整把刀的長度,準确地完成一次360度翻轉後又落入他的手中。可怕的肌肉記憶啊,俠客暗自佩服,然後揉揉眼睛。
他按下電子表,亮起藍色燈光的表盤顯示十一點四十分。上午十點整開始比賽,要是順利的話,信長他們說不定中午十二點左右就能上飛艇了。推測飛行時間的話大概是三四個小時,再算上時差……問題是他們登機的時間,變數太大了……他胡思亂想,網上說上一場比賽西索隻一個回合就擊倒對手,其實是擊斃對手,台上總共耗時不到兩分鐘。聽上去像個鬼吧?
面影的腦袋慢慢耷拉下去,雙手依然死死地扳在椅子上。隻見他的身體在半敞的晨袍下逐漸歪向一側,跟着猛然一抖醒過來。交待完畢之後他得到了庫洛洛的承諾:“你是旅團成員,旅團禁止私鬥,我們不會動手殺自己人的。”
面影于是安靜下來。俠客知道他很想問“你們會怎麼對我”,飛坦就和藹地告訴他:“你做得有點過火,現在是對你的懲罰時間哦。”
面影輕輕籲出一口氣。唉,他是沒看到信長發來的短信呢,信長以一貫的簡潔風格通知他們:三人成行。收信時間為上午八點半。這是不是說明信長在比賽前已經說服西索跟他走了?信長确定西索至少能在比賽後活下來還是讓西索直接棄賽了?
‘要不要現在給信長打個電話?’
‘不用了。’
他自問自答,然後起身去廚房給自己弄一杯咖啡。這個古舊的石砌房子時不時地提醒他聯想起馬莫斯??懷特的古堡,事實上除了建築材料差不多之外,兩者并沒有任何相似之處。龍脊堡陳設華麗舒适,用來養老似乎很不錯;而這個地方陰森森死氣沉沉的,福爾馬林的氣味和池中睡蓮的清香交織成一張大網,和角落裡的蜘蛛網、灰塵一樣無處不在。他們看到陳列在其他房間裡的面影君的作品——渾身雪白羽毛,雪白的喙和腳蹼,泛銀光的水銀玻璃眼珠,那是一群天堂海鷗的标本,它們姿态各異,有的俯沖捕獵,有的向陽展翅,有的好似漂浮在海面上小睡般的安詳。這些鳥兒翼展超過一米,看似鮮活實則僵硬的它們堆疊在一起。 還有一種色彩斑斓的鳥類,它們通體碧綠,隻在翅尖的地方羽毛會呈現磚紅色,就像古墓中沉睡千年的玉雕,體态則嬌小得能在手心裡跳舞。那是珍貴的翡翠鳥,俠客知道,想要得到眼前的這種毛色豔麗的效果就必須在它們求偶的季節進行捕獲,然後活生生地悶死它們。這些小型的标本也被堆成一座小山,想來舍得一擲千金的買主們會源源不斷地找上門來吧。
另一間房間裡的标本比鳥類的屍山更驚人,那裡面隻有一對劍齒虎母子。它們兩個身披棕灰相間的水波形條紋毛皮,擺出安然入夢的姿勢,母親用巨爪和利齒圍住幼崽,但這種營造出的安全感再也無法保護它們自己的安全了。
剩下的房間有的空着,但推門而入後濃烈的味道證明這裡也曾經存放過什麼,這個什麼說不定剛被買走。
他在廚房裡發了一會兒呆,忽然對流理台上的馬克杯泛起一陣惡心。面影哭訴說錄像裡的那些話不過是他一時之氣,因為旅團抛棄了他。“面影也可以算是正式成員吧?結果是旅團沒有可能洗白了”,當時他偷眼看庫洛洛,而後者的表情好像正在吃顆苦澀的橄榄。走在街上的時候,哪怕有人認識我,那個人也很可能并不知道我是旅團成員,他想,但這種平白無故背一口真實的鍋的感覺怪怪的。
可是命運對旅團似乎又不是想象中的那樣不公,他們在最後一間房間裡發現了一個盒子。這個木頭盒子六七十厘米見方的樣子,并非什麼貴重的木料,做工也一般,卻端端正正地擺在工作台的正中央。庫洛洛把木盒拖到面前,看上去裡面的東西似乎頗有些分量。他上下左右打量了一會兒,提着面對他的那塊木闆拉上去。一瞬間俠客隻感到眼前隻有一片模糊的紅光。本以為那是幻覺,直到他瞥到庫洛洛的側臉被映紅了,盒子裡那件東西的輪廓才慢慢變得清晰。他聽到飛坦低低的歎息:“天啊(mercy on me)……”他心裡也如此默念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