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花園很大,大概是馬莫斯??懷特的城堡花園的兩倍那麼大。由于疏于打理,石像倒了、噴泉斷水了、冬青樹的樹籬長得像一坨坨高大的刺猬。不過橫生雜草的花圃裡,一叢叢野玫瑰正迎着晨光甦醒,這被點點露水浸潤的畫面實在美麗得讓人出神。因此當打着哈欠睡眼朦胧的面影君出現時,他甚至差點認為對方是個多餘的人。
剛看到他時面影君愣了一下,跟着一聲尖叫拔腿就跑。俠客隻是用目光追過去,因為那家夥不用跑幾步就會撞上庫洛洛。花園那麼大,不是庫洛洛有能耐算出他的逃跑路徑,是他自己的叫聲把人招來的。面影君消失在樹籬後十幾秒鐘吧,又尖叫着跑回來,遠遠看見俠客後換了一種頻率更高的尖叫法,朝第三個方向跑去。
那裡的霧氣有點濃啊,俠客想,好像應該過去看看?一眼看到庫洛洛朝他做了個手勢,于是兩人一起朝那片迷蒙的地方走過去。
淡紫色的霧裡有一種清香,是他從來沒有聞到過的植物氣息。庫洛洛深吸一口,露出陶醉的表情:“是睡蓮的香氣呢。”
“這樣啊!”他也跟着深呼吸,仿佛這麼做就能把漂浮在空氣中的精靈留在身體裡。
“那個時候,灰影夫人的花園裡,夏天的早晨就滿是這種花香……嗯,她還叫我去摘過幾次……”
他知道,庫洛洛又思念老師了。然而團長的回憶随即被前方堪稱恐怖的悲鳴打斷。
漸漸明亮的光裡,霧氣迅速變得稀薄。透過細微的淡紫色水滴,他眼看着面影君被自己的晨袍絆住腿腳,就像一隻用尾巴站立的白色大蝦,張牙舞爪地向一側倒下。他倒下去的方向是一個水池,池邊青草有一呎多高;遠遠地他看不到池水,其實哪怕走到近處也看不見,因為他隻看見池中滿眼的碧綠蓮葉,以及從蓮葉縫隙中探出紫色俏臉的朵朵睡蓮。
要不是飛坦出手把面影君拉回來,這一池芬芳就會被污染了吧。他嘗試着掙紮反抗,也揮了幾下拳頭,威力卻還不如他慘叫的嗓門大。
“吵死了,”他低聲嘟哝,“比雞還弱。”
飛坦命令面影君坐到一把椅子上,椅子放在一塊褪色的地毯上,地毯鋪在客廳的壁爐前面。面影臉色煞白,漆黑的長發卷曲蓬亂,身體顫抖地坐下去。從這個距離可以看到他的晨袍上撒滿同是乳白色的暗花,俠客覺得其實那是件挺漂亮的晨袍,隻是很快就要當作他的裹屍布用了。
“你們……”面影的嘴唇也抑制不住地哆嗦,好像剛才飛坦沒拉住他,現在正因為掉下池子渾身濕透而打冷戰。
“噓,”庫洛洛對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于是飛坦得以在安靜中做他的事情,俠客也能不受打擾地看看房子。這傳說中的百年古宅就像故事裡那些鬧鬼的古屋那麼華麗軒闊,很是般配外面的花園,雖然到處是積灰、牆角有蛛網、家具殘缺陳舊、百葉窗的活頁像被狠揍過的人的牙齒……晨曦從它們的牙縫裡漏進來落到面影身上,悄悄蒸出一種奇妙的氣味。那是一種介于生和死之間的狀态,時間在這個男人的雙手中可以倒流也可以停滞,他的能力可以将死者的過往挖掘出土,他的雙手能讓死體……雖死猶生。
室内非常陰涼,呆得稍微久一點就能聽到地下室傳來發電機工作的聲音,幾個偶爾閃一下的燈泡把面影在客廳裡的活動區域标記得清清楚楚,舊沙發上團成一團的毯子以及裹在其中的雜志、茶幾上喝剩的咖啡和散落的點心碎屑也沒一樣逃得過人的眼睛。
“你在這個地方住很久了?還打算住多長時間?”飛坦手握一個枝形燭台走過去,那上面還有幾截燒了一半的白蠟燭。“庫洛洛,點了。”
面影沒有回答問題,反而哭喊起來:“不要,不要……”
可是他雙手緊緊地摳住椅面的邊緣,完全沒有起身逃跑的迹象,俠客歪着頭想,這是什麼意思?
“锵”的一聲金屬撞擊聲,燭光照亮了飛坦的小臉。
“不要燒我……”面影的聲音已經變形了。
這家夥有病吧,俠客翻翻眼睛,烤乳豬顯然不是這麼做的嘛。
“回答問題就不燒你。”飛坦步步逼近。
“你問過我問題!”面影尖叫。
飛坦深深吸進一口氣,細長的眼睛眯起來。不妙,不妙,俠客想,這下他要被燒了。果然面影立刻嚎叫起來。
“再不安靜一點,下次就不是蠟燭油了。”飛坦細細的聲音更為石頭建築的客廳增添一絲涼意,“你找誰做的打手?”
“我一直一個人住在這裡啊,住了十個月……對,十個月了!”面影十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而他隻是摳住椅子,聲音拖着哭腔渾身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