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極輕的啜泣聲從一旁傳來,宿琅白空洞無神的左眼邊,落下一點無色的淚滴。
淺色瞳如寶石,彷若人造工藝品一般美。
為什麼,在這種情況下,依舊要浪費寶貴的水分,去尋找一個根本不值得尋找的人?
莊霁覺得自己如果能理解生死之别、如果是個能通曉人類情感的“人”,那一定會為此心痛,感到不忍。
這實在是太古怪。
他舉起自己的右手,一道血痕憑空劃過,從傷口處,滴落的血珠落入天平的一端,而後分離為一半的灰燼與另一半相同體積的血滴。
随後,宿琅白傷口處滴落的血痕,也被收集起來,落入了天平的另一端——兩端一樣的體積,但不同的重量。
血族公爵的那一側,除去血滴的重量之外,還加上了原始的灰燼質量;而宿琅白的那一側,則是純淨的血液。
剔透的水晶葫蘆之内,隻晃蕩着幾滴血液。
——其實,壓根不用灌滿整個葫蘆的。隻不過,它存在的本來意義,就是警告心存僥幸之人,不要輕易踏入死亡的禁地。
完成了儀式的天平開始緩緩傾斜,在無人觀賞的舞台中央,指向了某一側。
六名玩家,全都像歌劇中靜止不動的背景人物一般,保持着他們上一刻的神情,或震驚、或鄙夷、或困惑、或茫然。
而長桌之上,瀕死的人偶還未恢複清醒。
渾濁的鐘聲響起,震顫着桌上的銀制餐具,這一聲響預示着副本的結束,通關者已經無需再緊繃着神經了,而已死之人也可以安葬。
時間依舊是凝固的,莊霁覺得在這種情況下,根本沒有那個必要,和那六人解釋太多東西。那不重要,一點也不重要。
刑架上的npc開始崩壞,最初是雙腳,而後是身體、雙手、頭顱。支離破碎,不成正形。
晚宴廳中的侍者靜悄悄地憑空消失了,隻落下一地的服飾和假發——他們不是屬于這個副本之人,隻不過是被硬拽來的“普通侍者”。
莊霁能感受到血脈對自己的影響力正迅速減弱,他的尖牙消失了,而那位“傀儡”的血對他也再沒有那樣的吸引力。
他走近宿琅白,輕觸傷口,治好了所有的外傷。
捕捉到一點陰影的宿琅白瞳孔放大,仿佛感受到了什麼,眯起雙眼試圖看清人影。
不過視覺早就損壞了,什麼也看不到。
莊霁取出一瓶灰色的蘇生藥水,那是當初,他用王的一條手臂煉制而成的。
這本該是副本的過關獎勵,但現在,他将獎勵改為了王的屍骨——所以藥水就成了附加品。
恐怕,宿琅白在一開始看見規則中的“血族”二字時,就猜到了過關獎勵的大緻範圍。
血族與永生,死與生本就密不可分。
莊霁不知道,宿琅白究竟算到了哪一步、究竟要做到何種地步,才算罷休。
下一個副本、再下一個副本,如果宿琅白準備一直跟上來……莊霁覺得有些無法想象。
不過首先,他要給予優勝者應有的獎勵。
莊霁輕觸宿琅白的耳邊,将他的上半身擡起一部分,緩緩灌入了灰色的藥水。
他是不會用嘴喂的。這不屬于現在的他,如果要劃分一下性質,那就好比越過了暧昧的那條線,直接走上了本壘。
不合乎規則,不符合禮儀。
蘇生藥水以一種異常迅速的方式,産生了效果。
宿琅白帶着那一側的淚痕,茫然地發現自己正在黑色瞳孔的莊霁懷中。方才幻夢之中,無數次失去戀人的痛苦一瞬間被沖散,仿佛從一個夢境跌入了另一個夢境,失而複得——就算這不過是一次短暫的重逢,也令人欣喜萬分。
他望了一眼空了的玻璃瓶,裡面隻餘下了一些殘留的灰色液滴,想必這就是副本道具。
宿琅白的雙眼慢慢對上了焦距,溫熱的血流遍布四肢,身下,不再是冷冰冰而堅硬的桌面,而是熟悉的體溫。
他扯下莊霁的領口,飛快地在其唇角吻了一下,低聲笑道:“隻是灌入口中,這可不算是獎勵。
我也是被逼無奈,被人啃成了這樣,勉強扳回一城。你不會不允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