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看清那婦人的面容,應流揚竟有一瞬間落荒而逃的沖動。
謝夫人比從前清瘦了許多,卻仍是體面穩重的。
無埃劍宗雖然凋敝,但護宗大陣一直開着的,不知是不是因為樓容川加持的緣故,比從前還要難進。
她在陣前央求了幾句,語氣似有哽咽,又不願在外人面前示弱落淚,便轉回身去抹淚。
這一下正好猝不及防,與上山來的應流揚對視上。
目光一接觸到謝夫人的淚眼,應流揚便猶如被針刺一般,瞬間錯愕心虛地别開眼去,身體卻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謝夫人擦了幾下眼,也看見山下來了人,這一眼過去,也不由愣住了。
她瞪大了眼,不可置信一般往前走了幾步,像是要看清來人的面容。
雖是少見的黑衣裝束,但那張端正俊逸的臉和罕見的琥珀瞳色。
不會認錯。
果然是他。
“應流揚!”
謝夫人像是抓賊一般叫喊了起來,聲音聽起來嘶啞尖銳,像暮色裡飛落的烏鴉,“你怎麼有臉來這裡?!”
應流揚站在階下,有些無措地仰頭去看,謝夫人形容憔悴,隻有一雙眼亮得駭人,此刻盛滿了仇恨與憤怒,叫人看了觸目驚心。
她緊緊瞪着應流揚,又往前走了一步,高聲斥道:“你知不知道他是為你才去的雲家山林!”
“他足足找了你一年!”
“……”
“你們十年師兄弟,你就是這樣害他的?”
“……”
“為什麼你毫發無傷,而他卻失去一魂?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失魂的不是你?”
“……”
謝夫人每說一句,就朝着應流揚逼近一步。
一字一句,問得應流揚無地自容,恨不得鑽進地裡,躲避那雙充滿仇恨的眼。
問到最後,謝夫人也顧不得體面,猙獰兇狠地望着應流揚,恨恨道:“你也是兇手!兇手!”
應流揚不敢去看她的眼,隻得在一句一句的逼問下,羞愧地低下了頭。
他确實是兇手。
“什麼兇手?”一旁的樓容川懶洋洋地開口,“你們圍在這裡做什麼?”
一邊說着,他踏上了台階,走到護宗大陣前。
謝夫人上無埃劍宗,身邊還帶着許多天華城的弟子,個個都是一等通透身,看起來身手不凡的樣子。
那些人聽了樓容川的問話,都面面相觑起來,不知道眼前這個容貌豔麗氣勢迫人的男人到底是誰。
樓容川此人神出鬼沒,那日除了應天行壽宴之中的人見過他,其餘的都死了,自然少有人知道鬼樓的鬼主真面目。
幸而守門的弟子裡有幾個是那日見過的少年,一見樓容川來了,忙驚喜道:“宗主!你回來啦?”
這話一出口,在場的天華城人皆是一愣。
想不到應流揚身邊的人竟然就是他們心心念念想要求見的鬼主。
謝夫人一聽,快速地用衣袖抹了一下眼角,直直盯着樓容川,而後竟跪了下去,剛剛的迫人氣勢全然不在,此刻跪在樓容川面前的隻是一個無助的母親。
“鬼主,鬼主,求你了……”她聲淚俱下,幾步膝行至樓容川面前,哀求道:“你把吾兒那一魂還給他吧,求求你了。”
樓容川垂下眼看她,眼底冷得就像是離雪崖上未融的冰,帶着一種事不關己的疏離。
“你們無冤無仇,同為洗心換骨身,何苦要互相為難呢?”謝夫人哭道:“你們本就不是争鬥的關系啊!”
此話不假。
洗心換骨身三人之中沒有非要敵對的關系,或彼此之間有需要争奪的利益。
可當謝夫人說到這裡時,樓容川像是被觸到逆鱗,一下子就發起怒來。
他大吼道:“滾出去!”
“你們都給我滾出去。”
說罷揚手一揮。
話音剛落,像是有一雙無形的手,将攔在山門前的衆人從山門之前推下去。
應流揚十分不忍,他連忙往下走了幾步,想要去抓住謝夫人。
她被那靈氣逼得不住倒退,這樣違背常理的姿勢使她幾乎快要站不穩,摔倒在階梯之上。
身後便是百級階梯,若是往後一仰,整個人都會滾落下去,萬分兇險。
可應流揚出手太慢,來不及抓住謝夫人的藕色寬袖,謝夫人便已經飛速地被推下去了。
他正欲繼續追,手腕一緊,直接被樓容川拉了回來。
“做什麼?”樓容川的聲音冷冷淡淡,動作卻與他冷淡的聲音截然相反。
他捏住應流揚的手腕,力道大得應流揚差點要撞在他懷裡。
應流揚望着樓容川,眉目間盡是哀求,“不要傷害他們,他們是無辜的……”
樓容川冷哼一聲。
宗門大陣一瞬之間擴充到了山腳下,将天華城的所有人都推了出去,不知是不是聽進了應流揚的話,沒有造成實質傷害。
謝夫人踉跄了幾步,發髻散了些許,但并未摔倒,隻是被驅逐到了山下。
遙遙一看,确認她沒有受傷後,應流揚暗暗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