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息山莊上來的死士愈來愈多,即便是消失了這麼多人,死士的屍體丢得漫山遍野,也未見退勢。
照這樣下去,總會有未被發現的死士僥幸逃脫,雲家被發現後山的入口也隻是時間問題。
這些日子雲庭禾一直在找謝人間,見他仍然是一副置之事外的模樣,咬了咬牙,轉而派人去請應流揚。
從謝人間第一次拒絕之後,他就知道破局之法,隻是不甘心。
意料之中。
得知此事的應流揚甚至驚訝于雲庭禾竟能忍這麼久,看來着實是讨厭自己。
他入了雲家主屋,朝雲庭禾微微一笑,“你終于願意來找我了。”
雲庭禾掀起眼皮看了應流揚一眼,眼神淡淡的,帶着和從前在無埃劍宗時一樣的嫌棄,“我隻是不願和蠢人交流。”
應流揚睜了睜眼,似有不服。
雲庭禾毫不留情,“與洗心換骨身的機緣,旁人求也求不來,你能混成現在這樣,也算是天賦異禀了。”
看來還在記恨他和言襲的事。
既然雲庭禾會騙他和言襲的婚事,想必在風息山莊他和言襲的事,已然知曉大半。
想到這裡,應流揚心中有些緊張。
那……謝人間呢?
他和言襲的事,謝人間又知道多少?
應流揚默然,過了一會,才幽幽道:“你又怎知這是好事?”
“廢話,難道這天下好事都要你占盡了不成?”雲庭禾不改從前的尖刻,倒是讓應流揚想起雲庭禾上無埃劍宗時,聽見他與應流揚日後聯姻時的反應。
雲庭禾是被父親帶上無埃劍宗的,應天行一直愧疚于應劫悔婚一事,對雲家向來寬厚。
聊起後輩婚事,應天行言說應流揚絕不會如他父親一般桀骜不馴。
那時不過十幾歲的雲庭禾睨了應流揚一眼,“就他?”
絲毫不遮掩看不上應流揚的模樣。
應流揚聽話慣了,對聯姻之事并無看法,驟然在大庭廣衆之下被人這般直白蔑視,心中總有不服。
應天行叫他不要把此事放在心上,應流揚便裝着不在意。
後來知道雲庭禾看上的人是言襲之後,便真的不在意了。
若是其他人,應流揚總要暗暗比一下的,是言襲的話,應流揚覺得……人之常情。
要怪就怪言襲太強。
“說吧,你要什麼?”雲庭禾開門見山。
“我……”應流揚沉吟片刻,“我要你雲家助我重登宗主之位。”
“幫你?”雲庭禾笑起來,反問道:“如今我們都自身難保,怎麼幫你?”
“我知道。”應流揚鎮定自若,他胸有成竹道:“我會讓謝人間出手的。”
雲庭禾一頓,他望向應流揚,“當真?”
“自然。”
雲庭禾眼中似有探究,“天華城想要什麼?”
“隻是不想讓風息山莊一家獨大罷了。”應流揚緩緩道:“如今誰都知道,洗心換骨身在哪裡,哪裡就強盛。”
聽了這話,雲庭禾忽然笑起來,極盡嘲諷,“應流揚,原來你知道啊?我當你不知道呢。”
“……”應流揚看出他眼底的譏諷,默了半晌,才道:“我知道你厭我……”
“我不是厭你……”雲庭禾脫口而出,卻又生生止住了,瞪着應流揚,并未把後面的話說下去。
“如果是因為婚約和言襲的事那無可厚非,但如果是因為洗心換骨身,我未免也太冤了。”應流揚歎道:“如你所說,若是洗心換骨身都在我這邊,那我如何落到今天這個地步?無埃劍宗那日又為何死了這麼多弟子?”
雲庭禾恨恨道:“你當真不知道言襲對你的心意?”
“我知道。”
“那你還來找謝人間?”雲庭禾皺起眉,“不,那你還來找言襲?”
“我……”
應流揚一噎。
他也不知該如何去說。
從外人來看,他的确就是周旋在兩個洗心換骨身之間的陰險小人。
可他被廢了靈根,别無他法。
如今回想起來,總覺得一切都像是冥冥之中注定一般,他從偷走樓容川身份起,注定要和這三人産生糾葛。
這樣說未免也太像拙劣的借口,應流揚道:“從一開始,我就隻想做回宗主,現在也是如此。”
對于應流揚這句話,雲庭禾是信的。
從他迫不及待帶着古劍決離開風息山莊時,他就忽然意識到,自己求而不得的東西,是應流揚不屑一顧的。
正因為如此,他才這般生氣。
“我從前總覺得,你不适合做宗主,如今看來,這天下除了你沒人更适合了。”雲庭禾道:“你起碼有點責任心,你若是那日勝了,無埃劍宗不至于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不過短短兩年,無埃劍宗便從天下第一宗門變得無人問津,門庭冷落。
畢竟是曾經自己的師門,雲庭禾也覺惋惜。
“他們這些洗心換骨身,真是……”雲庭禾咬牙切齒,卻也說不出後面的話來。
從來就沒有人說洗心換骨身生來就是拯救蒼生的。
自古以來,人死後去不成鬼界,便生魇,魇而生魔。
通透身靠着斬妖除魔提升修為,洗心換骨身則是獨立于這個規則之外,另一個維度的存在。
他們有能力除盡世間妖魔,可沒人讓他們這麼做。
如果這世間的妖邪都除盡了,通透身無法提升,和凡體也沒有區别了。
聽出雲庭禾話中的惋惜之意,應流揚歎道:“我以為你不喜歡無埃劍宗。”
“我為什麼要喜歡無埃劍宗?我和你不一樣,我有自己的家。”說到這裡,雲庭禾頓了一下,像是想起什麼撇過臉,沉默了一會,又道:“此戰若是雲家留存下來,我會幫你。”
不知為何,他忽然想起了早逝的父親。
當年被應劫狠狠拒絕聯姻的那個雲家人,就是他的父親。
他的父親,也是雲家罕見的一等通透身。
雲家總是如此,優先把最好的通透身推出去聯姻,總想着借此得到庇護,卻從未想過有這樣得天獨厚的條件獨自發展是最好的。
雲庭禾決心等雲家的屏障恢複,再也不會依靠旁人。
***
至午時應流揚才從雲庭禾的主屋出來。
謝人間在外面等他,一見應流揚出來,便迎了上去,“聊什麼呢?這麼久……”
得到想要的承諾,應流揚心情愉悅,不由揶揄起來,“在聊你不願意答應的事。”
謝人間一愣,“你答應了?”
應流揚點頭。
謝人間猶豫了一下,道:“你真要做這個宗主?”
“是。”
謝人間想也不想,“我可以現在陪你回無埃劍宗。”
他不想在雲家山林中待下去了,這裡宛如人間煉獄。
謝人間不知道該如何做,無論是幫哪一邊,都會有人死。
以及……洗心換骨身之間的微妙感應,使他能察覺到山林裡進了人。
是言襲嗎?
算起來……言襲也該……
若是此刻言襲出現在應流揚面前,自己該怎麼辦?
“離開?現在?”應流揚不解,“為什麼?”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我知道每天都在死人。”謝人間英氣的眉間漫上一層憂郁,“這不是我想看見的。”
“你擁有這樣的力量,你想做什麼都可以。”
“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隻知道除妖邪,卻不懂人心。”應流揚搖了搖頭,他明白謝人間的躊躇不前,他道:“我是要回無埃劍宗,但我要衆望所歸,我怎麼被趕出去的,就要怎麼被人迎回來,我要堂堂正正地做回無埃劍宗的宗主。”
應流揚聲音很輕,卻無比堅定。
謝人間望進那雙琥珀色的眼裡,竟有些怔愣。
他從來不知道應流揚的野心,也從來不知道應流揚對宗主之位的執着。
如今的應流揚竟讓他覺得有些陌生。
他愣了許久,才慢慢道:“好……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