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
“嗯?”
“沒有生氣。”言襲道。
“真的嗎?”
“嗯。”
得到肯定的答複,應流揚信以為真,便展了眉,從袖袋裡頭拿出桂花糕來,遞到他面前,讨好道:“既然沒有生氣,賞臉吃一塊吧?特地給你買的。”
誰知這話像是觸到逆鱗似的,言襲的目光落在應流揚手心上攤開的油紙,隻一瞬便又看回應流揚。
眸光冷厲。
他說:“你做少宗主的時候也未必看得上這樣的東西。”
應流揚被言襲這喜怒無常的情緒弄得一怔。
這叫沒有生氣?
怎麼又提起少宗主時的事……
“昨日是蓮子,今日是桂花糕。”言襲垂下眼,定定地看着淡黃油紙裡卧着的一塊塊點綴着桂花蜜的小方糕。
時間已經過去太久了,桂花蜜都有些幹涸,黏在黃紙上,桂花糕東倒西歪,不是很可口的模樣。
“我……”應流揚語塞。
“在你心裡,是覺得我和它們一樣嗎?”
他們?
是昨日的蓮子和今日的桂花糕?
應流揚直覺不是。
言襲應該另有所指。
難道是說無埃劍宗苛待了他?
“你到底在說什麼啊?”應流揚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從前在無埃劍宗,雖然條件比不上風息山莊,可他們從來不敢怠慢言襲,現在更是不知道言襲這樣的言論到底是從哪裡來的,說得好像無埃劍宗一直薄待了他似的。
應流揚不由道:“隻是路上随手買的,你不喜歡不吃就是了,何必說這種話?”
言襲卻看也不看,毫不留情質問道:“你到底要拿多少随手的東西來糊弄我?”
“……”
原來言襲意有所指不是無埃劍宗,是他。
送了人家十年的花,才知道人家壓根不喜歡。
昨日的蓮子和今日的桂花糕也都不是什麼稀罕東西,蓮子過了時節,桂花糕也是冷掉發硬的。
應流揚霎時無地自容,他羞赧起來:“我,我不是糊弄你,我不是從前的少宗主了,自然沒辦法給你更多更好的東西,我沒想那麼多……”
言襲是什麼人?無埃劍宗第一劍,世間僅有的三個洗心換骨身之一,回了風息山莊也是人人敬仰視若神明的存在,應流揚的心态還沒有轉換過來,還以為自己是少宗主,以為他們是師兄弟……
想到這裡,應流揚愣在原地,手腳冰冷。
他隻想着是自己的心意,卻沒想過現在自己的身份。
心意?他一個赝品的心意能值幾分錢?
從前他是少宗主,現在他什麼也不是。
廉價的不是桂花糕,而是他應流揚。
更何況,他還有求于言襲。
這麼一想,應流揚更是無地自容。
他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讓言襲滿意,這樣忽冷忽熱的态度讓他驚惶不安。
這何嘗不是一種報應呢?
他利用謝人間對他的感情,想穩住自己的宗主之位;他偷了樓容川十年,樓容川要斷他靈根毀他修煉之道來還;他觊觎風息訣,懷着不軌心思接近言襲,所以被輕視奚落。
從他對風息訣有其他想法并付諸行動開始,發生的一切都偏離軌道,在他的預料之外,面前的言襲也陌生的完全不似從前。
亦或者,他從來都不曾了解過言襲。
“你并非沒想那麼多,而是你想要的太多了。”
這是言襲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說完便離去了,留應流揚一個人在屋中坐了許久。
直至屋内最後一點光亮都消失殆盡,應流揚才洩了氣似的,一貫挺直的腰背也松懈下去,整個人看起來頹然又無助。
他能怎麼辦?他又能怎麼做?
當下最重要的就是恢複靈根,至于他從前作為少宗主的尊嚴體面,對他來說不值一提。
開弓沒有回頭箭,從他決心要學風息訣開始,就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
浮光竹院後的浴池裡水汽氤氲,泉水因中心端坐的人靈力過于旺盛而隐約浮出光芒,霧氣也比往日更大。
應流揚默默推開外門,看了一眼池中閉目養神的人,臉上露出一點猶疑神色。
平日裡很少見他出現在浴池,無埃劍宗的泉眼複蘇之後也從沒見言襲出現在後山浴池過,如今即便是這樣讓人身心舒緩的熱水,言襲也如同苦修一般端坐其中,一絲不苟。
思索片刻,應流揚也下了池子。
他慢慢靠近言襲。
純白色裡衣被打濕了浮起來一半,隐約可以看見應流揚蜜色肌膚下因緊張而繃緊的肌肉。
他早已沒有什麼珍貴的東西了。
要說當下最有用的,還是……
他有些難堪地靠近言襲,“我……我來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