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會很痛的話也沒關系。”
言壑的下唇被他咬得發白,唇珠仍是水紅瑩潤的,像是一小顆嬌豔欲滴的果實,此刻眼底霧氣氤氲,看起來更是楚楚可憐:“我會很聽話的……、你……”
“住口!妖孽!”應流揚猛地大喝一聲,截斷了言壑後面的話。他想也不想,咬破手指,沾血的指尖飛速從言壑的額頭一路往下,口中喝念降魔法訣:“上請帝乙,以祉元吉,乾道變化,各正其道……”
言壑甚至還沒反應過來,那張巴掌大的精緻小臉很快被應流揚用指尖血從額頂一路塗畫到下巴,形成完整的符箓,最後一筆甚至延到了脖頸處,看起來觸目驚心。
他呆呆地,滿臉血痕地望着應流揚。
應流揚的整個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絲毫沒有給他插嘴的機會。
做完這些,應流揚替他把衣服攏起來,順帶擦淨手上的血,看着他臉上的符,喃喃自語道:“應該除了邪吧……再不行要請言襲來看看了。”
一面說着,他努力從言壑身下挪出來,穿上鞋子裝傻充愣繼續往外走:“還是請言襲過來看看吧……”
言壑愣在原地,聽見應流揚口中連念了兩遍言襲的名字,心中忽然湧上一股凄涼,大顆大顆的淚從眼眶湧了出來,把臉上的血痕沖出一道道猙獰痕迹,整個人都看起來一片狼藉,像是要碎掉一樣。
應流揚聽見背後傳來了言壑的啜泣,腳步微不可察地頓了頓,但還是繼續堅定地往外走。
他不是不知道言壑想做什麼,更知道言壑根本沒有被妖邪附體。
就是這樣才棘手……
他暗暗歎了口氣。
連提兩遍言襲,總該讓他打消一些念頭了吧。
剛挪到門口,言壑帶着哭腔的聲音自他背後猛地炸開,原本少年清朗的聲音在此刻也因為失控而變得尖銳:“你不準走!”
聽見這話,應流揚一個激靈,逃似的開了門,匆匆丢下一句:“你早些睡!”
一溜煙跑沒了影。
留下言壑呆坐在原地。
他的言訣……竟然對應流揚不生效了。
連門口的禁制都攔不住他了。
他是言家的直系血脈,能繼承最純正的言訣之法,整個風息山莊,唯一能不留痕迹消除言訣的人,隻有言襲。
言壑的眼淚止不住往下落。
他騙了自己。
他一定就是應流揚了。
言壑聽說過他。
無埃劍宗曾經的少宗主,在被樓容川揭穿身份前,亦是人人向慕的存在。
天生一等通透身,過目不忘,資質非凡,同輩之中難有敵手。
見過他的人都說他謙遜有禮,端行大方,雖說不是洗心換骨身,但也是個難得的天才。
他本來不抱希望。
可是應流揚回來了。
他以為,言襲為他違反家規,為他焚燒伯母冰棺,這樁樁件件都沒有讓應流揚留在他的浮光竹院,應流揚還是回到了自己這裡。
他以為,自己對應流揚來說是特别的,不然也不會為了自己一個小物件,冒着生命危險去撿。
尚未經曆過情感的少年便認定二人是兩情相悅的,隻是差一個契機,于是他便鼓起勇氣……
卻不想,他的傲氣,他的自尊,在今夜被踐踏的一幹二淨。
***
深夜沒什麼人,隻有樓外最遠的門口有守衛,怕有人多心,應流揚刻意避開了門口的值夜的家仆,翻牆出了琪花玉樹樓。
幸好外牆之上沒什麼防賊的籬笆,都是些時令花朵,攀在牆上開得正豔。
就是花枝上的刺太紮手,應流揚悄悄翻下牆,拍幹淨身上的塵土和枝葉,望着一片寂靜漆黑的風息山莊,不知為何,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絲茫然。
無處可去。
琪花玉樹樓外是一片茂盛的樹林,偶有星星點點的小蟲在黑暗中若隐若現,此刻蟬鳴也無,寂靜得有些詭異。他的身後空無一物,面前是一片死寂般的黑暗。
夜風吹來,帶着些許花香的涼意将他的思緒拉回。
哪裡會無處可去呢?
他不是誤打誤撞,不是心血來潮,他來這裡,就是來找言襲修習古劍決。
想到這裡,他挑了一簇開得最好看的花,折了下來,耐心撥幹淨花刺,珍重地放進袖内。
幸好他過目不忘,走過的路一次就能記住,即便是夜晚,也能認清浮光竹院的方向。
就是一路要避開守衛,繞了好幾個彎路,才來到浮光竹院前。
風吹竹葉的聲音沙沙作響,行過茂密的竹林,夜深露重,應流揚還穿着那身輕薄的白衣,汗濕了又幹,已經有些發冷。
還好這一路袖中的花隻落了幾片花瓣,拿出來時滿袖生香,花朵依然鮮豔奪目。
以前他從外面帶回無埃劍宗時,都沒有今日這般寶貝。
他已經沒有什麼可以給言襲的了。
浮光竹院本就僻靜,此刻連腳步聲都格外明顯。
樓内并未點燈,言襲平日的作息比應流揚都規律,此時應當是在睡覺的。
但修煉者五感靈敏,尤其是言襲這種程度的,恐怕自己踏進院子的一瞬便已知道自己的存在了。
應流揚還在思索着若是見到言襲該怎麼和他解釋自己半夜倉皇而來的緣故,一擡眸,便看見浮光竹院中間的樹下立着一道修長的身影。
言襲少見的未束發,白發披散下來,似乎剛剛結束一式,但氣息平穩,手中的無絕短劍靈氣尚在流轉,唯有發絲浮動。
他的頭發已然全白,無一絲雜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