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内長老理所當然地反對樓容川繼任宗主。
據說被樓容川氣得吐血,大罵他行為不端,是異類妖人。
樓容川一點情面不留,直接将宗内幾個激烈反對的長老丢到後山關了起來。
應流揚沒有繼續被軟禁,那夜之後樓容川對他說:“你若是有本事,就從我手裡争。”
說罷便離開了。
應流揚的流雲道袍被撕得破碎,衣擺處有血和濁液混在一起,而始作俑者卻衣冠楚楚,若無其事地離開了。
他在床沿伏了一會,直到疼痛褪去,才慢慢撐着身體站起來,鄭重地跪在床頭,給應天行磕了三個頭。
風息山莊昨夜便帶着言襲匆匆離去,連應天行的死訊都不知道。
沒有落井下石已是好的,如今内部大亂,還不知有多少宗派觊觎無埃劍宗這塊寶地。
若是無埃劍宗有那麼一兩家交好的倒也沒那麼怕,偏偏無埃劍宗向來不與世俗同流,這麼些年因着洗心換骨身的名聲各派世家敬他一句第一宗門,可到底沒有利益根系,應天行一死,各方各派不說蠢蠢欲動是不可能的。
無埃劍宗本就是靈氣聚集之地,數不清的草藥珍寶,之前礙于弟子衆多,還有洗心換骨身鎮山,如今大亂,暗處的人都恨不得看他們内鬥,兩敗俱傷,好坐收漁翁之利。
前幾日住滿的山峰一下子走得冷冷清清,天華城是最後離去的,謝人間沒有走,仍然選擇留下來。
這讓應流揚覺得也不是沒有勝算。
隻是當下若是發生争鬥,怕應天行的靈魂不能安息,應流揚決定先把應天行下葬。
無埃劍宗的規矩沒有外面那麼多,隻是修士生前除魔,沾染的魇氣邪氣多,魂會比凡體更重,需念誦三日清淨訣,三日往生訣送魂。
應流揚不想讓謝人間知道自己發生了什麼,盡量表現得一切如常,他長久地待在靈堂守夜誦訣,謝人間也陪在他身邊,沒有多問。
樓容川那邊不知道計劃着什麼,倒是很安靜,帶着一衆合歡體住進了後面的山峰。
靈堂是他和謝人間兩個人和幾個年長的長老一起布置的,誰也想不到,做了一輩子的宗主,身死之後居然沒有應家血脈為他送行。
一起布置靈堂的長老年事已高,此番變故之前常與應天行一起對弈,如今來送最後一程,見了應天行也難免眼眶一熱,背過身去擦淚。
他沒有多問應流揚替代少宗主一事,隻是在他誦完清淨訣後慈愛地摸了摸他的頭:“好孩子,你一直都是好孩子。”
應流揚聽了隻覺得心中酸澀。
無埃劍宗後山居住的長老們已經閑散許久,不曾修煉,即便在弟子之間有威望,遇見樓容川這種暴力鎮壓也沒有任何辦法。
白日有很多站在樓容川這邊的弟子前來吊唁,看見應流揚的時候大多都是神情複雜,誦了訣匆匆離去。
應流揚倒覺得輕松了不少。
如今他要正大光明和樓容川争宗主之位,就以現在這個名不正言不順的身份。
有謝人間在身邊,他不害怕。
倒是有幾個落井下石的,以陸蘊為首,故意站在應流揚身後說閑話。
“這不是我們的假宗主嗎?他一個外人,也配待在這裡替老宗主守靈?”
“還沒被趕出去嗎?臉皮真厚……”
應流揚權當沒聽見。
謝人間自主峰後的房間出來,一雙桃花眼底帶着愠色:“他不配你配?”
“……謝師兄。”那幾個弟子匆忙低下頭,閉上了嘴。
“别喊我師兄,你不配。”相同的話,謝人間毫不客氣還了回去。
這無埃劍宗裡,他是最有資格說這話的人。
謝人間若要嚣張跋扈起來,怕也沒别人什麼事了。
那幾個弟子不敢反駁,匆匆吊唁完了離開。
倒是應流揚一臉平靜,謝人間氣得想錘桌子,他道:“你别聽他們的,下次再有胡說八道的我給直接趕出去!”
應流揚苦笑了一聲,并未說話。
到了傍晚,謝人間前腳出去給應流揚帶晚飯,後腳白缙居然進來了。
發生這樣的變故,應流揚沒來得及顧上白缙,又沒看見他,還以為他也離開了。
想來倒也不奇怪。
白缙這樣的人,嫉惡如仇,那日在靈龜寶地認定了應流揚是個與其他世家弟子不同的人,如今被當面拆穿冒名頂替一事,無異于是打他的臉。
白缙走進來,看也沒看應流揚一眼,用了白家的送魂術,魂傘撐開後魂鈴輕輕搖晃,聲音清脆悅耳。
待這一切做完,應流揚低聲道:“多謝。”
白缙本不需要來的。
“那個合歡體說的,是真的嗎?”白缙問。
應流揚知道,如果承認了兩人恐怕不能再做朋友,可他已經不想再騙下去,于是坦然道:“是。”
白缙臉色一變,默了會,突然憤憤道:“你這樣對得起謝人間嗎?!”
沒料到白缙會問這個,應流揚覺得他這個無名火發得莫名其妙,不由反問道:“這是我和他的事,與你無關吧?”
白缙一噎,半晌沒說話。
魂鈴的聲音愈來愈弱,二人之間也越來越沉默。
白缙再也沒有和他說過一句話,送魂結束收起傘便離開了。
此後在無埃劍宗再也沒見到白缙,大概是下山了。
前來吊唁的弟子越來越少,到最後一日送魂,零零散散隻來了二三人,應流揚與謝人間一起将應天行的屍身葬入應家祖墳,直到封上碑,看不見應天行的臉,應流揚才忽然覺得腦袋很痛。
是混沌的痛,一切都不太真實,不太清晰的痛。
他擡起臉的時候,已經是淚流滿面。
謝人間手忙腳亂拿衣服給他擦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