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的,一陣慌亂從心底竄出來。
他有些心虛。
應天行道:“不管你有幾分真心,都要記住,留一分給自己做退路,把真心全部交付出去,是大忌,你父親他……”
說到這裡,應天行歎了口氣,不再說話。
自應流揚回宗門後,他便吩咐上下不再提應劫當年出走宗門一事,應流揚對這事知道的模模糊糊,隻大概知道應劫和宗門内理念不合,負氣離開。
一走便是二十年。
“……知道了。”應流揚心情有些複雜,也沒有去深究應天行話中意思。
他覺得自己是卑劣的。
可他又不得不這樣做,他不像白缙,不像所有世家弟子,他所得到的這一切都不是一出生就有的。
他本來就是卑劣的人。
***
天氣漸熱,已然步入夏季,雖然溫泉有益修行,但大多數弟子也是圖個新鮮,去了幾次便也不去了。
太熱了,與其說是享受不如說是折磨。
隻有應流揚每日都去。
謝人間怕熱,現在連把腳放下去都不肯了,每天就坐在上面等他,離得遠遠的,連點熱氣都不肯沾。
今天忙得晚,去得遲,整個浴池靜得可怕,一個人也沒有。
晚風吹得挂在浴池旁邊樹上的燈籠搖搖晃晃,燈影婆娑,霧氣缭繞,照得人影影綽綽,不太真切。
應流揚半身泡在溫泉裡,趴在池沿邊,有一搭沒一搭和不遠處的謝人間聊天。
這樣的夜,昏暗不清,最适合……
應流揚忽然喊他名字:“謝人間”
謝人間不明所以:“幹嘛?”
“你記不記得去年我帶師弟去橘栀鎮除魔?”
謝人間:“這我哪記得?”
應流揚繼續道:“鎮上有個很深的湖泊,百姓用水都取自那個湖,但是卻不讓小孩子去裡面遊泳。”
“為什麼?怕污染水源?”
“不是。”應流揚的嘴角上揚起一個神秘的弧度,“小孩隻要去岸邊,總能聽見有人喊他們的名字。”
“……哦?”
“隻要應了,就會被湖蠱惑,湖裡的妖邪會把小孩誘騙下去。”
謝人間察覺出有點不對勁:“你說這個幹嘛?”
“後來發現那個湖底以前是萬人坑,因為地貌的改變日積月累屍骨沉在底下,我和方師尊廢了好大力,才淨化幹淨。”
“不是,你說這個幹嘛?”
應流揚幽幽道:“我們沉進去的時候,看見那些屍骨都跪在湖底,頭朝上,看起來像是在呼喚什麼。”
“……哦。”
“然後我聽見有人叫我的名字。”應流揚慢慢道:“就像……我剛剛喊你的名字一樣。”
謝人間不太耐煩地站起來,往浴池走近:“應流揚!”
應流揚很無辜地看他:“怎麼了?”
“你覺得我還會怕這種東西嗎?!”
下一秒,謝人間便跳進池子裡,應流揚隻來得及看見滿目的紅。
應流揚告饒:“好好好,不說這個了。”
謝人間咬牙切齒:“你都說完了!”
“你不是不怕嗎?”
“我是不怕啊,我又沒生氣。”謝人間聲音有點沉,“我隻是……”
應流揚一驚:“這裡随時有人會來的!”
“這麼晚了誰會來?”
應流揚還想掙紮,可雙手卻被謝人間以絕對強悍的靈力限制住,他不由有些着急:“我們回去……”
“不要。”謝人間直截了當,“你自找的。”
“你别……唔……”
……
幸好最後都沒有人來。
應流揚沒什麼力氣和他講話,且深深地後悔和謝人間講鬼故事。
直至兩人走遠,僅隔了一道門簾的浴池邊,樹下的燈被吹滅了,那裡一片黑暗。
忽然有個人從水中猛地站起來。
白發被霧氣打濕,第一次不那麼規整地束在腦後,反而淩亂的貼在面頰脖頸上。
末梢的黑發浮在水面,因他重重的呼吸起伏而在水面浮沉。
他的眼瞳墨玉一般,像懸在天邊的冷月,此刻卻一片陰鸷。
洩憤一般,他重重地錘了一下水面。
錘散了,水裡的一團混濁。
他忽然覺得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