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帶頭下跪,高呼聖上英明。黑壓壓跪倒一大片,同時倒塌的,還有大江南北,對此一無所知的姑娘們的天。
站在宏觀角度,以延續人類族群為叙事手段開展的改造進程,并不光明磊落,卻在光天化日之下進行。敢出頭質問者,殺無赦。公開議論者,誅九族。
在高強度的威壓之下,表面上的風頭随之改變。
越來越多的人贊頌蟻後培育計劃,并自發将家中的女兒、妻眷送入培養倉裡。大家夥感動得熱淚盈眶,忽略實質性的個體的悲哀,為想象中的群體榮辱慷慨激昂。
縱使有一兩個不贊成者,不隻是出于個人安危,還是臣服于宏大的曆史潮流,講述出來的話,亦是對其表示認同。認為雖敗猶榮。
事做得的确不光彩。但要拖着尾大不掉的王朝負重前行,就必須要有所犧牲。而被犧牲者者往往上無權力,下無暴力,多的是被道德束縛,被端上桌了還在講究體面德行。
人類從曆史中學會的教訓,就是人類從不在曆史中學會教訓。
前朝落幕至今,已有二百餘年。白親的蹤迹早就無迹可尋。大蒼王朝政權穩固,強調君權神授,踐踏普通民衆人權,人被劃分為三六九等,嚴格區分出階層,阻斷上下流通的道路。
在籍人員打死一兩百個奴隸,并不會被予以追究,就是普通民衆要承擔奴隸主的怒火而已。
賤籍生出來的孩子,永生永世都是賤籍。不管和士農工商,甚至皇親國戚搭配,隻要男女雙方有一人是賤籍,孩子就帶着天然的血統烙印,而忘卻了本朝開國皇帝,起初也隻是路邊沿街乞讨的流浪兒。
蟻後繁殖計劃使研究伴生靈和人類相關性的策略,大有進展。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不僅不會向後退步,還會大跨步向前行。
人成了單一的符号,冰冷的字眼。于是衣疏影誕生了。
衣疏影的爹爹有很多個,它們全都死了。娘親生下他之後也死了。他吞掉了其他兄弟姐妹,成為一隻隻會在地上爬行的怪物。
久久收驗不到成果的大夫,放棄了他。帶着一群精密的儀器離開,留他在地底坑洞吃着土,靠飲用黃泉為食。
在他還是怪物的期間,對母愛及其匮乏的他,極端渴望着血肉之軀,其實并不對人類抱有殺意。反之是那些目睹他的恐怖和惡心的落難者,拼盡全力給他一擊。
反過來被臃腫的怪物卷成軟綿綿的玩具,或壓成一張随意伸展的肉餅。
怪物調整着斷了氣息的屍體,期望着對方能夠說說話,陪它一起在暗無天日的洞穴裡終老。等到實在無人應答,才委委屈屈地認清了再次被抛下的事實,哭泣咬下屍首,嚼得咔嚓咔嚓響。
吃掉人類,擴展了怪物的認知。它從四處流浪的行客們殘存的記憶裡,學習到了衆多知識。進一步體味了喜怒哀樂,也對人類的向往愈發的重。
它學會了人類的語言,隻是畸形的發聲器官,使得它說話磕磕絆絆,像含着一顆頭顱。而沒能完整梳理成體系脈絡的智識,它并不能完全吸收,甚至反過來為其所拖累。
使得它很長一段時間,混淆了自身的認知。一心以為自己是一個天然的人類,一門心思想要往人類的根據地紮營安寨。可想而知,吓壞了許多未曾目睹如此醜陋的野獸的居民。
在人們驚慌失措地尖叫着,哭嚎的逃跑中。簡陋的弓箭、燃燒火把朝着它而來,怪物在焚燒的臭氣裡,于追擊者的瞳孔裡,見到自己的真面目。
它開始大開殺戒。用龐大的身軀碾過每一個帶着歡聲笑語的房屋。它破壞每一個溫馨的家庭,襲擊裡頭無辜的居民,吞噬掉他們的回憶,以那些幸福美好的記憶為食。
由此沉溺在溫情脈脈的幻夢裡無法自拔。
事後又總會陷入懊悔和悲傷,鑽進地底,在洞穴裡待幾個月不出頭。後面又因為耐不住寂寞和冷落爬出來,探訪人類的居住地,再次往返循環。
這類事況一直到維持到怪物紮根在落鳳寨底部為止。
它攻擊了一個看着金燦燦,十分亮眼的行伍,并且把裡頭看着最為俊俏的小夥捎回洞窟。那個小夥心思深,捅了它好幾刀。奈何它皮糙肉厚,皮表還帶着毒。反過來弄得對方半生不死。
再後來,它捕捉到了鳳箫聲。
那個小夥似乎和它新的玩具相識。自那之後就放棄了逃跑。還割下腿上的肉,喂給鳳箫聲吃。那畢竟是洞窟裡唯一不帶毒的食物。
在知曉自己時日無多之際,還拖着殘軀,用暴露着骨骼的下半身,爬到鳳箫聲看不見的地方躲避。不知是否害怕對方看到自己氣息奄奄的姿态。一點都不帥氣。
對于每一個壞掉的人類,怪物都真心實意地感到難過。但很快打起精神。
不要緊,它已經有新的家人陪伴她了。
而且,現在的這一個更加耐操。玩不壞,死不了。
而出了落風寨,怪物有了新的皮囊。在新的皮囊之後,又有了隻屬于自己的名字。
衣疏影。
等他自己的事做完了,就該去回報至于他這身血肉的娘親的恩德。
從頭到尾消滅發起伴生靈和人類結合計劃的東壁谷。
唯有他們,不能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