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情血緣是融在骨裡的血,打斷骨頭尚且連着筋。當斷不斷,欲斷還牽連。反反複複發作,像腐爛的創口,越要大刀闊斧的動刀,就越會傷筋動骨。
這些年,鳳箫聲和鳳金縷争過、吵過、打過、罵過。相互詛咒對方,惡毒到字字句句是彎刀。
兩人針鋒對麥芒,一人不死,另一位絕對不休止。除非胸膛裡活潑亂跳的心髒就此罷工,否則絕對會争執到世界末日。亦或者單純是對方的末日。
當然,并非沒有溫和的時期。
親情血緣,總有穩定時期。兩人吵吵鬧鬧,分分合合。
恨之深,嘴皮子功夫沒鳳箫聲利索的鳳金縷,半夜都會爬上她床榻上,掐着她脖子,要同她一起去死。情之難,兩人在義憤填膺,瞪一眼好似火燒,都擡頭不見低頭見,在同一個屋檐下,要一起坐下來吃頓飯。
久而久之,濃重的疲倦湧上心頭。
而鳳金縷總能一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模樣,前頭還拿刀來,要劃花她的臉。後面就笑嘻嘻地問她,集市上有什麼喜歡的玩意兒,他會挨個替她買來。
這算什麼,求和?
不曾承認自己的差錯,也放不下身段來述說自過。隻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好像那真切的仇恨,殺紅眼的鬧心,隻有她一個人記得。
她要是追究,還倒顯得她斤斤計較。心眼隻有針孔那麼大。
而因為是留着同一條血脈的親人,所以沒有到血海深仇的地步,絕不能斷了這份關聯。
憑什麼?
鳳箫聲不服氣,不冷靜。自己在那冷戰,反而又顯得她格外的小氣。
她的風評大幅度降低,被爹爹看重的鳳金縷又站到人前去。
她是地裡的黃沙,蓬頭垢面,一身泥土。而鳳金縷是掌中珠寶,鳳府上上下下都要捧着他,愛着他,唯恐他哪處髒了塵埃不可。
而鳳箫聲就是鳳金縷衣袖上拂不去的最大塵埃,她也樂意糊他一身泥濘,讓他再端不住那耀武揚威的姿态。
二人翻來覆去,總鬧不歇停。
鳳箫聲受不了鳳金縷上一秒就要拿人性命,下一秒就變了臉,樂呵呵地湊上來,仿佛與她天下間獨一無二的親密。
他翻臉無情,行動間好像會變臉。亦或者本來就長着多重臉,一會變一個,要她看不清他底下埋着的真面目為何。
鳳金縷待她好時,是确切無疑的好。
她随口提了一句,寒冬臘月,若除了這暖手的湯婆子,還有别的取暖物件就更好了。鳳金縷就策馬跑去附近的山野,給她獵來壓過常人身高的白熊。
那時鳳金縷還未正式契約伴生靈,隻是個半大不點的小子。
他沒有攜帶仆從,說是怕搶了他的功,一人單槍匹馬而去,差點被扇扁了回來。到底是成功拿下了作亂山林的猛獸。
得知鳳金縷受傷來源的鳳來義,狠狠罰了一通,損傷了他寶貝兒子的二女兒。
鳳箫聲說破嘴皮子都不管用,分明不是她特地授的意,責難卻由他來受過。長女鳳霜落也有同樣的責罰批駁,教養不好底下的弟弟妹妹,人罪加一等。
鳳箫聲不是默不吭聲的姐姐鳳霜落,打落血淚往裡吞。
她慷慨陳詞,絕不稀裡糊塗領了懲罰。姐姐要來捂她的嘴,莫使她當面沖撞爹爹的不是。可想而知,換來雙倍足刑鞭撻。
打完還得去跪祠堂,什麼時候能反省,什麼時候就能出來。
而鳳箫聲不認,要了她性命,她都不認。
她的腿痛得厲害,不曉得往後還能不能下地行走。沒有處理的傷口,哇哇向外流着血,染紅了拖她到祠堂的路。
爹地要她認罪,她偏不認。還牽累了無辜的姐姐。她更來氣。
就撕下被血污染的裙擺,一條條甩到列祖列宗的牌位上。要他們知曉她們姐妹倆的冤屈,攪得他們九泉之下不得安甯。
若蒼天有眼,天道公允。就不當是非不分,黑白颠倒。
可她争搶得越劇烈,遭受到的苛責與不公就越嚴重。姐姐鳳霜落早早地醒悟,對此一言不發。而掩埋在親屬編織的美夢的女孩,仍然做着夢。
頂了雙倍足刑的鳳霜落,在昏迷前,捉着嬷嬷的手,要她去請娘親。務必救下妹妹。
她心知以妹妹的脾性,絕對不會接受爹爹的懲罰,反而會激起她的逆反心理,做下在他人看來大逆不道的事。能阻止爹爹的,唯有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娘親。
縱使郁結于心的娘親,未必會搭理。
而這時,恢複了一些的罪魁禍首鳳金縷,胸口綁着白淨的布條,胳膊上橫着固定折斷骨骼的架子。已然取了擺放在牆上的長弓,大步流星地往祠堂來。
祠堂裡,帶血的布條引燃供奉的香燭。不多時,燒毀桌案上恭恭敬敬陳列着的排位。要鳳家九泉之下安眠的祖宗們,都卷入這一場燃得正旺的大火。
大門從外鎖死的前提下,雙足幾乎被打爛的鳳箫聲,無處可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