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近前,附耳在鳳霜落耳邊道:“是有關您的親妹妹鳳箫聲身邊的徒弟,與五大仙相幹一事。”
濃密的睫羽輕輕落,鳳霜落把孩子抱給遊醫梅影瘦,托付她多加照看。她在孩子肚子上壓了塊安神甯心的香囊,随即跟着恭擅漁移步換景,嘴上還替人說情。
“夜雲輕雖然長得人黝黑了些,他的心卻清瑩秀澈,還在慢慢身上挂着呢。他的嘴會選擇什麼說,什麼不說,卻沒妨害、違礙過他人,明韻閣的娘子們是否弄錯了什麼。”
二人跨過一門庭,來到中堂。門外站着四個比尼丘,鳳霜落與師父們輕輕點頭示意,心下有了計較,她擡腿跨過門檻,門内亦有四個比尼丘把守。
再往前,每兩步隔一位比尼丘,立如勁松,總計十八位,想來能騰出手收拾人的逆光庵精銳全聚集在這了。
主位上共有二人,一位是逆光庵新任住持靜修師太,二是代管少閣主之位的梅若學。
這兩人湊到一起的原因,并不難猜。
就差打開天窗說亮話,鳳霜落便自主免了作揖還禮的章程。
就見首座上的梅若學正襟危坐,“證據确鑿。并無錯漏。玄妙如天機都能被明韻閣捕捉,人生出的禍亂絕無可能取巧逃脫。”
錯了。鳳霜落心道。恰恰是人惹出的亂子,才會天網恢恢,望風而遁。
她撇了一眼被綁着跪在中央的蘇坊新,見人低頭不語,聽得腳步聲也不曾擡起過頭來。是個頂忠誠的。
自鳳霜落、恭擅漁二人踏進大門伊始,站在其後的兩位僧人落下門闩。
梅若學介紹,“此人乃我閣中叛徒蘇坊新,見閣中朝夕相處的弟子慘狀,賀歡宮人以身相殉的悲壯情境,從實招來,供出幕後主使。”
又錯了。
鳳霜落緩緩搖頭,發髻上戴着的纏絲點翠步搖,跟着她的頭顱,小幅度晃動。
早前背叛明韻閣時,不見得憐惜同門弟子的不易。身有殘缺,苟延殘息。
不卒讀賀歡宮宮人處境險峻,自生下來一刻就如履薄冰,緣何大錯鑄成,屍橫遍野,如今再來假惺惺,見真經。
不過是矯情飾詐,以僞謗真罷了。
最後一句指的不是蘇坊新,而是梅若學。
鳳霜落一步步接近蘇坊新,除她們二人之外的所有人嚴陣以待。
靜修師太的拂塵都攥緊了,眼神一點點聚成凝重。
等鳳霜落跨過那條無形的邊界,打破了親疏有分的界限,蘇坊新這才擡起頭來,眸中交彙的情感,複雜得教人難以分辨,她輕緩地朝她搖了搖頭。
鳳霜落唇角一勾,清如彎月的兩道眼角下撇。
她自幼學會笑,要谄媚,偏得故作端莊。要哭泣,偏得懂事循理。她受夠了無時無刻不包裝為溫雅得體的千金,笑容卻在經年累月的訓練中,糅成了面頰的一部分。
她自幼讀書明理,按着尊長父輩的心意,把自己揉合成受人青睐的尊容。好在相親宴會上博得頭彩,為自我販賣多多累加知書達理的頭面。
披在她臉上的假面一層層加厚,把人粉飾為面目全非的形象。
而這張面具,在得知娘親厭惡她的原由那日開始,長出一道細小的縫隙。深藏于溫文的表象之下,在提出疑問的端口,被鳳家老爺一巴掌扇裂。
進而一步裂,步步裂。
她親密如半身的伴生靈被鎖,一身得天獨厚的武能盡廢。
千瘡百孔的人生好比青綠色的膿瘡,一朝不慎捅破,流出令人作嘔的污臭。
進而扼死俠肝義膽的理想,殺滅濟世安人的願景,在方方正正框着她的後宅院子裡,舍棄活蹦亂跳的心髒,褪去了人的皮囊,餘下一條扭曲着身子叫嚣着複仇的毒蛇。
手腕纏着的藤蔓首飾翻轉為紫灰錦蛇,咬斷了要蘇坊新受縛的纜索。鳳霜落扶着蘇坊新站起,伴生靈天山鸢尾在她裙擺下徐徐展開,俨然凝為紛華靡麗的衣裝。
靜修師太一聲長歎,“卿本佳人,奈何為賊呀。聞名不如見面,你說是與不是,柳仙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