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判之術在于權衡,收納有度,進退得宜。甩一巴掌,再給一棗子。不過份逼迫,也不妄加寬縱。一人唱完白臉,就該換個人唱紅臉了。
晏無明想起早期賀歡宮宮主申屠清讓将撿來的女嬰以草本植物命名,寄望于棄嬰們賦有異木奇花堅韌不拔的心性,春風吹又生,來日必當引發燎原大火,焚燒被埋葬的命運,卻被批判為柔靡之風。
晏無明便以伴生靈蜂群為論據,徐徐善誘。
蜂類以吸食蜂王漿維生,蜂王漿要靠花粉才能釀制。
萬草千花之所以能長盛不衰,是有昆蟲為中介,替它們傳花授粉。
二者彼倡此和,缺一不可。
同理,她的伴生靈蜜蜂通常被歸類于三型蜂。由蜂王、工蜂和雄蜂的結構框架組合而成。
隻有各司其職,合衷共濟,方能構築出繁盛的群體。
賀歡宮、明韻閣兩大門派,好比兩顆舉步維艱的卵,艱難地發育成幼蟲,再度陷入了結繭時蛹形受縛的窘境。
唯有互相依托,齊心協力,方有機會破開跟前的困局。
就暫且讓她們跨越龃龉不合的戈壁,求同存異。堕高堙庳,共襄盛舉吧。
一來,紀歲少閣主和大師姐是合作過的關系,一回生,二回熟。
賀歡宮的手段明韻閣是見識過的,剛柔并濟,無後顧之憂。
二來,眼下賀歡宮有難,明韻閣遇險,天底下沒有任何一方門派會比她們兩方更為迫切,更期望最大程度地保障各自的人身安全。
遑論有支配了天阿寺,等着坐收漁翁之利的溯流派在。
溯流派和明韻閣原先就不對付,早前更是四處抨擊明韻閣擅窺天道,暗傷人和。不趁此時機,一舉殲滅,就不是他們的作風了。
關乎生死存亡,是旁人都撼動不得的支點。
點名要害的晏無明一拱手,端端正正地彎腰,拿出十成十的誠意,“此患一解,明韻閣就是我們賀歡宮的恩人,天打雷劈都瓦解不了我們之間的盟約。”
“這就是永結同心,締結百年之好吧。”明韻閣弟子恭擅漁打了個響指。
“這孩子世面閱得少,還請别跟她一番見識。”梅若學捂住說話藝術能驚呆一桌人的弟子。
梅若學曉得見好就收的道理。
明韻閣當下沒有别的倚仗。她不考慮自己的安危,也得思量一下門人的。
她是可以向菩薩心腸的逆光庵求助,隻是靜修師太要依照終秀荷住持的遺囑,帶領天阿寺的僧人打道回府,在他們找到寺廟前,安排衆人的住行。
她倘若強行跟着尼姑們上路,明韻閣閣人的身份會給不造殺孽的僧侶們帶去極大的隐患。
率領着老弱病殘的隊伍,裡面有慈悲為懷的僧侶、無還手之力的神算。
回程之路山高路遠,少不了一群又一群窮兇極惡的歹人作亂。
闆上釘釘的人禍無需占蔔都能知曉答案。
梅若學開口,也隻是掙紮一下,做做姿态,擡高一下身價罷了。
她還有幾件事放心不下,紀歲少閣主口述的柳仙身份、被扣押的蘇坊新去留問題、使賀歡宮首席中招失憶的方式不明……
“我有一個條件。”梅若學直抒胸臆,“我要求賀歡宮弟子鳳箫聲陪同我們啟程。”
鳳家二小姐的喜怒哀樂全挂在臉上,高興就喜笑顔開,郁悶就鼓着張臉,是清澈見底的溪流,行人皆可通過她一張陰晴可見的臉,窺見底下流動的沙石。
有道是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和那家夥同行,知根知底,有備無患。
除了少閣主未盡的遺言裡提到了鳳箫聲這一點外,她還有一件要确認的事。
梅若學要求和鳳箫聲見上一面。
春齊芳、晏無明眼意心期。
春齊芳道,小師妹重傷卧床,她們會過問小師妹是否願意和她相見。同行一事,須得梅若學本人與她親自商議才行,她們不好妄加做主。
恭擅漁抱着手,“喲,你們賀歡宮的人倒是悠遊自在慣了,存亡絕續了都使喚不了一個門人。”
晏無明無視她夾槍帶棒的說法,隻言小師妹是個頂有主意的人,她若不願,她們亦不好勉強。
況且,宮主有令,但凡加入門派的弟子,皆可自主決定去留。
申屠宮主從溺女河裡打撈起第一位嬰孩時,就下定決心。這些被生身父母自顧生下來,又被擅自定好死期的孩子,往後餘生任意一項定奪,旁人絕不可幹擾。
便是她本人也不能。
由此寫入宮規,告知宮人。
聽聞出乎意料的回話,恭擅漁啞了一瞬。
她松開防備姿勢的臂膀,手掌在額前縛着的绫羅按了一按。
恭擅漁雖然身有殘缺,可也享有過父母尊長的關愛。而沒料到她引以為尋常的,卻是他人畢生都不可得的。一時竟顯得她專挑人痛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