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菩薩之一的佛像森嚴,合攏了門窗的屋内環境昏晦。慧怡方丈垂老的臉,像是半塊扔濃湯裡泡發拉長了的面筋,在燭火的照耀下顯現出裡頭歪七扭八的漏洞。
夜更深了。
翌日,鳳蕭聲給司徒景安行入門禮。
冰涼的地下水自深井打撈上來,還摻和了不少泥沙。要謹慎着煮沸了蒸餾,濾出多餘的沙子。濾幹淨了,提煉出裡頭幹淨的水源。再摘幾葉野生的風車草,浸泡回甘,最後倒進巴掌大的木碗,制作成一盞粗制爛造的敬師茶。
代師受禮的司徒景安,接過茶碗,被燙得一激靈。仔細沒甩出去,澆新入門的師妹一身。
雞鳴三聲,賀歡宮的弟子們排成一列,負手而立,聽大師姐訓誡。
常言道,眼見為實,耳聽為虛。這眼睛不一定為實,耳聽也不一定是虛。
這虛虛實實暫且不論,那落迦那家夥可是綁嚴實了,真真切切地躺在她們一群人面前。到嘴的鴨子也能扇着翅膀飛,煮熟了都喂不到嘴裡邊……
“我真是服了你們了。”
本來指望着老前輩能夠幫忙教導教導新進門的小師妹。這下倒好,兵荒馬亂,把自個都搭進去了。司徒景安一撩下擺,翹起二郎腿,“說說吧,昨兒個是怎麼回事,我前腳剛走,後頭你們就讓人給跑了?”
傳出去多丢賀歡宮的面兒。
“需不需要我這個大師姐再從頭再教你們一遍,還是以後遇見願意和你們共同修行合和大法的人,都得要我來替你們扒了衣服,給你們怼進去?”
聽着大師姐的訓斥,鳳蕭聲不由得慶幸。還好她是新進門的,不用受這冤枉氣。不然以她的暴脾氣,得理不饒人,無理也得争三分,非得吵起來不可。
要她說,事情搞砸了,那落迦自個跑了,這個時候與其反思自己,不如責問别人。比方說,“那大師姐昨晚又去哪兒了呢?”
诘問被打斷,司徒景安下意識一皺眉,“我當然是……”中途卡了殼,“我……”
她身子搖晃了一下,一時半會竟想不起自己昨晚的動向。難不成是睡糊塗了?
“當然是跟我和恒師妹風流快活去啦!”徐風朝大師姐擠眉弄眼。
恒天在旁煞有其事地附和,“對頭!大師姐訓話,哪有你插話的份!小心挨闆子!”
恒天的大嗓門一出,整間屋子都要跟着抖三抖。
眼看屋裡人被震得三魂不見七魄,司徒景安也沒了追究的心。她叮咛了一番,“那這回這事兒就當做一個教訓,時時警惕。往後遇着人,千萬記住了,趁他病!要他命!”
徐風側着身子,斜起左手,附在大師姐耳邊說道:“師姐,我們是以合修為主,自修為輔的正經人,不是謀财害命的攔路匪。”
縱然這一次事急從權,打算強行拿下那落迦。可平日裡,她們也是群正經人,講究個你情我願。慶歡宮弟子勾勾手,要什麼小郎君沒有。别太急,着了道,陰溝裡翻了船。
“咳咳。”
司徒景安假意咳嗽幾聲,掩飾尴尬,随即知錯能改,做出訂正。
“總之,要保證萬無一失,則須謹記在得手之後,細細考量。絕不給敵手翻盤的機會。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你們要比智者還要多一竅,才能确保自己立于不敗之地。否則下回就不是到手的鴨子飛了,而是自己的腦袋挪了位。”
她擺擺手,讓師妹們下去自行反思。
等衆人散盡,她才問徐風,“昨晚我去哪了,我咋一點印象都沒有?”
“不知道啊。我是見大師姐神色不對,話趕話,才那麼一說。我以為大師姐吞吞吐吐的,是不想讓别人知道你昨天的去向。”徐風小心翼翼地打量她的眼色,“是出什麼問題了嗎?”
“沒有。”司徒景安心下一沉,心知要遭。
她面上強穩住,假意不動聲色,抿唇垂眼,不露出半點破綻。不然,她這領頭人要是垮了,下面被她帶過來的師妹們那該如何是好。
“我就随便問問。”
問題來了。她是什麼時候中的招,何方神聖對她下的手,這裡頭有沒有廓清門的手筆?
她昨天去了哪兒,見到了誰,獲得了什麼樣的情報,非得要她删去這段記憶不可?
是借刀殺人,亦或者無心之失?
是什麼人,用什麼樣的招數,讓她喪失了昨晚的記憶,又不傷害她的性命,是為了避免打草驚蛇,還是目前為止讓她活着,比她死了更有價值?
司徒景安的手指頭焦躁地在桌面點着,最終寫出一個名字。
慧怡方丈。
她跌坐在交椅上。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