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言亂語,不知所謂。”鳳箫聲嗤之以鼻,“你既有家産傍身,何不早日逃之夭夭,非撺掇着姐姐一起?”
白芸夕哀哀戚戚地答,“二小姐尚未出閣,有所不知。”
“這世道對女子的訓誡極多,縱使修了真,結了契,也舍不得多收回些許。”
能在外頭抛頭露面的婦人有二,一是尊貴如當家主母、名門貴女,服務于往來交際。二是貧賤如平頭百姓,不加把勁掙錢養家日子活不下去。
“奴家身為妾室,違抗夫婿已是大罪,若獨身出門在外,無主母看顧,被捉住了當街打死都是輕了的。”
世間豈有此類荒唐事!
定是白芸夕拿捏她年紀尚小,編了罪責來诓騙她。
鳳蕭聲搖着長姐的手撒嬌,“姐姐,你别理她。此婦巧言善辯,信口雌黃,肚子裡估計藏了八百個心眼,姐姐你心慈手軟,必定玩不過她。”
二人一站、一跪,齊齊望向夾在她們兩人中心的婦人,要她本人定奪。
鳳霜落死去多年的伴生靈——天山鸢尾在她眉心顯現。
伴生靈是人類從與他們簽訂契約的生靈内挑選而出,與自身終生綁定,有且隻有一個的靈體。
其本質與外現的半身無異。它的狀态某種程度上代表了契約者的内心。
往日鮮妍綻放的花卉,如今破敗凋敝。白芸夕立時捂住了嘴,掩住要脫口而出的驚愕。
鳳箫聲一見,眼淚都要下來了。
“天山鸢尾枯竟是敗成了這個樣子,姐姐你究竟經曆了什麼?”
遭遇不幸至此,莫不成依舊要選擇困守在雷家那個爛攤子,含辛茹苦,生生地憋悶着自己?
與其埋怨自己,不如活埋他人。是鳳箫聲曆來信奉的法則。
她看不懂、猜不透,不明白姐姐緣何畫地為牢,遲遲不肯邁出那一步。
“慢慢。”鳳霜落仰天而視,方正的天花闆無形中自成囚牢。“我不是沒有反抗過。”
她左手扶起妹妹,掌心在鳳蕭聲的手背拍了拍,“我反對嫁給面都沒見過幾回的陌生男子,為此對着執拗的爹爹磨破了嘴皮子。我以為爹爹是愛我的,至少在戳破窗戶紙之前,我是這樣認為的。”
直到那好色的暴徒帶了媒婆上門,商量三書六禮。
她日複一日修行的教養,形成捆住手腳的嫁妝。她好聲好氣地說話,沒有人傾聽。搬事實、講道理,沒有人在意。
不厭其煩地拒絕,換來的是一次次忽視。回應她的,唯有人們一成不變的笑容,和趕鴨子上架的祝福語。
侍奉鳳霜落的嬷嬷奉勸她,說是時候給她介紹個如意郎君。
而雷家公子那浸淫瓦舍的爛賭之人,哪堪得大用?
她争過、鬧過,恸哭過。
發了狠、沉下心,放低淑女的賢惠有度,同爹爹大鬧一場,惹來的卻是鳳家老爺大動肝火。
請家法、關禁閉,逐一排列。
緊繃的弓弦終究有折斷的一天,她直嚷着真要将她許配給雷家公子,這個親她不認也罷。
從今往後同爹爹斷絕父女關系,鳳家此後與她再無瓜葛。
然後她就被鎖了伴生靈,囚禁到了出嫁當日。大紅蓋頭一披,扭送上了花轎。
那時妹妹弟弟都在學堂,被教書先生督促着讀書上進。娘親照舊纏綿病榻,未能施以援手。
解不開伴生靈枷鎖的鳳霜落,與廢人無異。連最差的招式也使不出來,田裡荷鋤的農漢都比她多幾分蠻力。
她被動圓了房,認了命,被困在家宅大院裡,一天天看着形同半身的伴生靈在封印中死去。
雷家不需要她的才華、學識與智慧,隻要她背後的身份地位。除此之外,她能被用來洩火的器官,孕育子嗣的肚皮也稍微可看做是購來的贈品。
鳳霜落學會在森嚴冷漠的宅邸,做小伏低。學會孝敬公婆,奉承妯娌。
幼年時,女娃娃們會被贊上幾句小棉襖,真可心。到了适合嫁娶的年紀,就成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然而情感才是真正的覆水難收,尤其是其中被強迫的良家婦女。
沒有娘家倚仗的鳳霜落,一身抱負無用武之地。
早前破釜沉舟的勇氣,收獲了摧毀武學的教訓。隻得從長計議,舍出自己,依傍夫家。
可這夫家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專門磋磨新婦,刁難貴女。要新婦舉步維艱,時時記得她寄人籬下的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