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蘭達媽媽搖頭歎息。關于從前那位夫人，那起讓大家至今都諱莫如深的悲劇，其實也不是最要緊的事了，但老爺再也沒有迎入另一位夫人的意思。至于薩斯利爾……哎，她都恨鐵不成鋼，所有那些不肯結婚、逃避責任的年輕人最後都會指着他，嘿，二老爺不還單着嘛，您去勸他去勸他去勸他！……哎！大屋的主人不僅是地方上的領袖，生活方面也該成為所有人的表率，結果，一個兩個都不讓人省心。結婚呀！生孩子呀！……哎，以後，以後可咋辦呀！……

呃……

阿彼霞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事實上，當時的薩斯利爾也才二十後半的年紀，“教子哥哥們”還要年輕，就像一群大學生，或剛畢業的大學生……結婚，呵呵，結個P婚，未來的人們會站在他們這邊。時代咆哮着前進，不管老一輩如何哀歎，那些古老、光榮、驕傲的“傳統”都在現代性的沖刷下搖搖欲墜，無論怎樣美化和懷念，在新千年的鐘聲敲響前，它們都注定走向消亡的末路了。

***

于此同時，阿蒙在幹啥呢？

他在補課。

十歲的阿蒙已升入高年級，原本放學的時間就會晚一點。恰恰從這學期開始，阿卡狄亞家族出資請人——鎮上的神父，幾位退休還鄉的文化人——給高年級的學童們集中補習數學、英語和拉丁語。家長們感激不盡：看，堂·米蓋爾明明可以給小少爺吃獨食，但他慷慨解囊、投資平民子弟的義務教育，這還不是頂好的好人嗎？阿卡狄亞萬歲！宗主庇護權萬歲！……

真是德政呀。就連阿蒙都夾起尾巴、收斂了幾天，以免遭到同學們的集火。

各家對子弟應受怎樣的教育和怎樣受到教育，觀念和做法都有不同。在阿卡狄亞這邊，因作風比較“民主”，至少，在初等教育階段，孩子們會和平民一起讀。但小少爺讓傳統面臨巨大的挑戰；從小他就暴露出一種古怪而危險的脾性，一個人憎狗嫌的頑童，不可救藥的小壞蛋，一切方面都與他備受稱贊的哥哥相反。

這樣的小孩出現在平民中，會遭到所有其他人的孤立和針對，但作為阿卡狄亞大屋的少爺，他或許會成為一名可怕的霸淩者。

而且，你也不好評估其他人的反應。

會有人捧他、慣他、跪舔他，但也會有人不憚引發激烈的沖突，何況“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一群本就好勇鬥狠的男孩子。就算阿蒙是阿卡狄亞的少爺，這裡誰又不跟組織沾親帶故了？真來個女人帶着頭破血流的小孩跪在大屋門前哭，究竟誰比較沒臉？

阿蒙入學前，薩斯利爾叔叔做了許多悲觀的預判，實際情況則遠沒有這麼糟，隻因學校裡還有亞當。亞當穩穩地制着阿蒙，老師也好、同學也好，一看情況不對就喊來亞當，就算亞當已經升學，阿蒙好歹也大了，跟環境磨合得也還順滑，不至于過分作妖。

甚至，現在的阿蒙隐隐還成了男生群體的中心人物。跟他大屋少爺的身份關系不大，而是，他掌握了大家都渴望的東西：

來自美國的超英漫畫雜志。

薩斯利爾叔叔，作為一家“進出口貿易公司”的老闆，常年通過郵購目錄從世界各地訂購各式各樣的貨品，這渠道被阿蒙發現了，第一次使用的時候，沒改掉地址，導緻一摞Marvel Comics進了叔叔的辦公室，就很……

不過，他還是拿到了。

在西西裡的老一輩看來，這玩意兒也和洪水猛獸差不多，但叔叔真的挺開明，他知道，就算小侄子真的變“壞”了，跟幾張彩紙沒關系，主要還是他自己芯子出了問題。

當男孩們都假裝自己化身超人蜘蛛俠、行俠仗義的時候，阿蒙早早注意到反派角色的魅力。而反派是注定被主角打敗的，往往智力和運氣都堪憂，就很讓他遺憾，時常代入反派，沉浸在怎樣更有效地毀滅世界的夢想裡。

……咳咳。扯遠了。

現在，第三個“大屋的孩子”來上學了。

***

開學的第一天、第一節課，阿蒙就因一些莫名的原因被請到校長室。校長不在，少爺安靜坐着就好，棒棒糖管夠。他就在這裡坐了兩節課，兩節課後有較長的活動時間，他就晃悠悠地回到教室。

空無一人。

——全出去玩了？

他遠遠聽到一陣喧嘩。一拍腦門，若有所悟。

他插着口袋，晃悠悠地走向低年級教室。

鎮小學人不多，一個年級就一個班。現在，一年級班外滿滿都是人，都擠着看……

看他妹呢。

阿蒙拍拍一位同學的肩，請他讓位。

——話說，到底有啥看的啊，阿蒙心想。那丫頭隻是顆小蘿蔔頭而已，漫畫中，稱得上美女的，起碼得是細腰長腿、前凸後翹的才行啊……

忽然，阿彼霞瞅見了他。她蓦然睜大了眼。

阿蒙笑眯眯地揮揮手：

“嗨，迪士尼公主。”

她輕叫一聲，羞得捂住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