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非凡者如何在新時代發揮作用”,書拉密很有興趣,伯特利告訴她,材料還在整理,做好了就拿給她讀。說話間,兩人跨過貯藏室的門檻,大門自動打開又阖上。房間是密閉的,但呼吸和體感都很清爽,牆上、地上、天花闆上,煉金術驅動的玻璃燈們閃了一會兒,調試成模拟戶外的自然光效。
然而,即便是純然的黑暗,也不妨礙書拉密的視線。首先,在正對大門的顯著位置上,挂着一幅開版巨大、長寬約二米的油畫,靈性之光令人目眩。接着,四周亮起來了,憑肉眼望過去,反而難以鑒别:圖中盡是怪誕的景物和夢遊般聚集的人群,彌漫着令人不安的神秘氣息。
“……他将此畫命名為《天國》,我建議他改成《人間樂園》,以免沾上‘異端’或‘亵渎’的嫌疑。對了,博斯先生是真實造物主的信徒;大約二十年前,他曾是真實教會的一名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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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實教會有個說法:一旦你開始對藝術感興趣,你的神職生涯基本就告結束了。
紛争紀元的頭幾十年不是這樣的。那時的主更活躍,積極地參與到許多行動和決策中,哪怕僅是前身的五分之一,祂仍然是當代最強大的神明,祂給對面的叛徒造成了緻命的打擊,也讓己方的每一位膽戰心驚。
最直接的後果:秘祈人途徑的神職者,其折損率高得吓人。他們被主摧毀——被祂的盛怒和狂躁摧毀,失控、發瘋、死亡,比在前線更多。
烏洛琉斯加快了教會體系的建構,一套繁文缛節、疊床架屋的設計,把主高高置于現世和所有具體事務之上。誠如梅迪奇所抱怨的,這機構臃腫、遲鈍而低效,但它好歹保住了多數人的命。
與之同時,主的狀态也在逐漸滑向另一端——變得極度消沉而憂郁。受其感染的神職者變得高度敏感,長年累月、無可自拔地沉溺于悲傷。無盡的夢幻和孤獨中,許多人獲得了一份全新的洞察力,看到和感受到的東西,無法用尋常言語來表達,于是,他們開始寫詩,開始作曲,開始繪畫。
(還TM都是些莫名其妙的玩意兒。)
這些人已然現實失能,教會将其劃入文宣的管轄,下點訂單、供養起來——或者說,吊一口氣不死。再次,梅迪奇與烏洛琉斯産生了分歧:梅迪奇不反對藝術,但祂提倡一類作為“播種機”、“宣傳隊”的藝術——能反饋現實的“有用”的藝術,祂隻願為這類藝術花錢。另一面,烏洛琉斯本尊就是藝術家,還是一位高度抽象的藝術家;也許,祂可以共情那些“無用”的藝術和“無用”藝術的創造者。再說了,他們也曾是我們的同事、教會的一分子吧?不能幹活就踢開了,一點人情味不講,組織工作還怎麼辦?……
順帶一提,這兩位存在都覺得自己更懂人性。大蛇的論據是自己多世為人的經曆,紅則表示……呵呵,你轉世多少回都是個滿腦子以太的神棍。
如果說,所羅門那邊承接了光輝紀元較為素樸的藝術風格,真實造物主這邊,則越發往“超現實主義”的方向發展。對了,“超現實主義”是伯特利創造的術語;祂對此類新奇、古怪的東西抱着非一般的興趣,經常給小衆藝術灑錢。不算教會或所羅門宮廷那種制度化灑錢的存在,祂就是當代文藝界的第一贊助人。
“……在最後那場圍城戰上,除了發生在你家薩穆埃爾身上的神降事件,還有其他人受到深刻的創傷、而遠遠的不那麼出名,博斯先生就是其中之一。此後,他的畫工突飛猛進,因為家境不錯,又一意孤行、隻想表達自己,接不到教會的訂單,再後來,他碰到了我……”
“天國……這是他想象的天國嗎?”
書拉密盯着畫問。
“是的。”
光從畫中透出。下一秒,他們被接入畫中。
他們站在湖邊,面對一座青藍的塔。塔身形似一個圓肚的花瓶,附着一些對稱排布的紅色贅生物,布滿血管樣的花紋。
青藍的渾圓瓶身箍着一圈金色的贅邊,其上站、坐、躺、趴、倒立着多位□□的男女。瓶身開口,一些人躲在裡頭。還有人在遊泳,在劃船。
沒有一個穿着衣服。
“可是,天國不是這樣的,”書拉密困惑道,“大家穿衣服的……”
水池的四角伸出四道水渠,四塔坐落其上,由肉粉、青藍的不規則團塊堆疊而成,呈現出有機物的質感,動物、植物、菌類的活組織彼此糅雜、還在不斷生長。岸邊,幾十人圍坐一起,頂着一個碩大的草莓。幾十人從水裡立起,魚貫爬進半個空空的蛋殼。
幾十條全副武裝的人魚整齊地遊弋水中,揮舞插着鮮紅漿果的魚叉。駕着飛魚的人魚騎士在空中盤旋。
“這是他想象中的伊甸園。看出來了嗎?長青的樹林,摘不完的漿果,四條河,四座宮殿,許多純潔的……不穿衣服的美麗天使。”
“美麗?”
書拉密皺起眉頭。
博斯完全可以畫出準确、美麗的人體,像“美女夜降圖”已證明的,但在這幅畫中,每個人都顯得簡陋而僵直……也許,“超現實主義”就是這樣吧,她想。
一陣刺耳的号角,繼以更刺耳的喧鬧,兩人轉身,看到類似于遊行慶典的場面——這種場合,年輕人穿着華貴的禮服、騎着高頭大馬列隊前進,而差别在于,這些人赤身裸體,騎各種常規和非常規的生物,包括而不限于牛、馬、驢、駱駝、山羊、鴕鳥、飛馬、獅鹫、梅花鹿、獨角獸、放大的兔子、老鼠、野豬等,舉着樹枝、漿果、蘑菇、飛魚之類,氣氛一樣熱烈。神奇隊列的中央是一口小小的池塘,若幹體現了“美麗”這一特征的女性站在裡頭,幾隻烏鴉逗留一旁。
伯特利挽着書拉密走過來。
“那人不知從哪聽說,主喜歡在水中沐浴的金發美女。還有……黑色的烏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