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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紅天使還未返回帝都,而門先生又變得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時候,薩穆埃爾·雅各的人氣曾短暫達到與這兩位相類的高度。人們重新談及他成為神降容器并存活下來的傳奇曆史,将“天國之花”的愛情視作神對他(雖遲但到)的獎賞;一個正經宗教少不了勸勸善、講幾個“好人有好報”的故事,您看,這不就是?……
雅各家主(兼雅各基金會主席)大喜過望。忙把薩穆埃爾召到面前,和顔悅色地詢問一番,聞知他與書拉密“感情穩定”,異常欣慰。關于,選哪塊地更合适,家主和幾位家老展開讨論,在地圖上指指畫畫、比來比去,最終,還是認可了薩穆埃爾的主張。那個掏錢“置換”的方案自不必提了,家族犯不着占你個小輩的便宜,再說了,這明明是我們雅各露臉的事兒好吧?可不(隻)是向你的女朋友獻獻殷勤……
果不其然,大牧首對雅各的真誠(?)姿态大加贊許。那旅館原是從一所别墅改建而來,再改成豪宅也不難,按照這一時期的常規,還得重新布置鎮宅的封印物并舉行恰當的儀式,以确定産權的轉移、保證新主人的安全。這部分得由教會來做,不用說就是薩穆埃爾,他一邊主持書拉密的“遷居項目”,一邊,把母親的房子收拾出來,配上管家和仆人。總之,他也要正經過日子了。
他有些個人物品,存放在其他落腳的地方,作為搬家前的準備,薩穆埃爾将其打包、拿到自己在真實教堂的宿舍,打算抽時間整理一番,一不小心就堆了好幾天。
一個傍晚。他回到房間,門一開,吓了一跳——但見書拉密倚在窗邊,映着熔金的夕陽,輝煌奪目的美,在他們已經相當熟稔的當下,這樣的美仍令他感到震撼——以及,她在翻揀一口箱子。
那是“天國之花”相關的資料和物品。十幾歲的薩穆埃爾開始搜羅、積攢至今的東西……足足好幾箱。
她緩緩地浏覽一把照片,神色并無異樣;對于書拉密缺少常識的一面,薩穆埃爾從未像此刻這般慶幸。換成一個真正的人類女孩,對他的“收藏”會做怎樣的評價,是否友善,就不好說了。
“阿彼霞,”薩穆埃爾喚道。她擡起迷茫的視線,好像在看他,又像沒有:
“……你瞧,她多漂亮呀。”
書拉密喃喃。
照片的主角是兩位少女 。兩位美麗絕倫的少女,青春洋溢,巧笑嫣然。
她們在噴泉邊,互相潑水。
在草地上野餐,分享幾個橘子和蘋果。
在林中手拉手地散步,撲蝴蝶,采野花……
一位是書拉密,一位是“小娜佳”——奧爾尼娅——高位的血族。
薩穆埃爾知道她;後者出使神國,短暫的居留期間,與書拉密結下了深厚的友情。有人給她們拍了很多照片,出于某些原因,這些照片從未廣泛地流傳于世。
然後,她又拾起另一張。一張泛黃的明信片,印着“神國歡迎你”的字樣。
其下,是黑發黑袍的少年,金發白袍的少女。
……
他手頭有好幾張這樣的畫片。
光輝紀元,這張宣傳照曾廣受歡迎,乃至有學者引為題材、論述其在神學上的象征含義,後來,神子成了“渎神者”,與之相關的多被銷毀,遺落在邊角的一點,隻要他看到了,都會收藏起來。——“吾族之命數盡在于此,”從多年前、按下快門的時刻,到他在故紙堆中第一次發現,如今,畫中的主角之一,在注視她本身……
“……阿蒙呀,”她輕聲道。薩穆埃爾心念一動。
他想到那厚厚一摞的慘案記錄,“渎神者”阿蒙,殘忍、詭詐的惡作劇之神,想到自己與祂的第一個照面——幾乎立刻将自己置于死地。但祂也是——也曾是舊照片上笑容燦爛的少年,書拉密提起祂,平平常常,隻當祂是一位故人,一位舊識……
而他早就抱着一個疑問——從他初次撿起那張明信片起就不禁産生的疑問;現在,他盯着書拉密,終于,下定決心:
“請問,時天使閣下……是您的朋友嗎?”
意外。
她的反應很意外。
“朋友,啊……怎麼說呢……小時候,我們常在一起玩。可是,他老是欺負我……”
照片從她手中滑下,書拉密睜大眼、略為吃驚的樣子。她低下頭,一時沉默,神情怅然。
“可是,也隻有他跟我一起玩了。”
那天,薩穆埃爾向書拉密提了許多問題,關于天國,關于她在天國的生活,都是他醞釀許久的問題,他想了解和她有關的一切,書拉密一一回答。平時她寡言少語,更沒什麼傾訴欲,這回一反常态,到後來,不用他問,她自己就滔滔不絕地說個不停。薩穆埃爾聚精會神地聽着,驚訝于她描述的神國的奇妙,更驚訝地意識到,她曾在那麼長的時間中,過着那麼簡單的生活——純粹的女學生的生活,直到現在,她也不過是個剛離開學校的女學生。他确認了一件事,書拉密真是個“不谙世事的孩子”,他得保護她,不計代價,無論後果……
——怎麼說呢。愛就是這樣,令人盲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