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五 麗人行(八)
1
介于“現實與非現實”、“存在和不存在”之間的那片領土,是門先生神力/意志/知覺/等等(随你怎麼說)的延伸。是故,當光球突然吞下亞當(及亞利斯塔)的時候,伯特利就感知到了祂的存在。
祂選擇沉默。
不是怕亞當搞事。
秩序之手的一條主要規則,就是祂會判定、警告、懲罰企圖進入耶利哥的、非己方未報備的半神及以上的存在。誠然,有時祂也會被突破,比如今天的亞當,大半年前的阿蒙。
多半因為,祂們都有讓人相信自身序列更低的、暗示和欺詐的能力。
這個亞當,像之前的阿蒙一樣,不會太強,這是其一。
其二,伯特利也想知道,祂來是為什麼。
其三……唔,應該也是最重要的,祂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亞當在這裡。
從前搞秘密外交的時候,伯特利與仲裁人、三神及神子之間,打了許多交道,勾兌了不少利益,大家都心知肚明。換成幾年前,讓人知道祂跟亞當私下會面,好像也沒怎麼要緊。但在祂已然決心“改弦更張”的今天,這件事就有點敏感了。
更别提,這還是書拉密夫人的引薦式。為啥由祂來辦這場“盛會”,那還用說?
假如洩露了亞當的存在——無論主動還是被動,對伯特利來講,都是非常尴尬的事情。啥,祂不知情?……呵呵,祂的好同事們,可要先質疑祂的立場、再質疑祂的能力了。
另一個顧慮,是秩序之手本身。
任何具有“人格”的存在,都會考量利弊,在必要時裝聾作啞、自欺欺人。但秩序之手是一團具現化的規則,才不跟你講“世故人情”。
一旦祂察覺亞當并鐵面無私地降下神罰,耶利哥的局勢——主要是,伯特利自己的臉面——就炸了。
不過,門途徑是最擅長尋找出路的:這裡還有梅迪奇。
假如讓梅迪奇發現了亞當,那可真是糟無可糟;但正如梅迪奇搞事、讓伯特利首先察覺了亞當的存在,祂還提供了另一項便利——
伯特利可以借着收拾梅迪奇的時機收拾亞當。一切動靜都能用那陣仗掩飾過去。
——看,跟梅迪奇打交道,雖然經常讓人殺心大起,但你不得不承認,想讓祂背鍋的話,那是相當方便。
為什麼,伯特利沒有立刻救回書拉密夫人?……呵呵,萬不得已的時候,祂可以聲稱,亞當是為了書拉密來的。
此前,阿蒙(分身)在書拉密歸來的日子搞事,調查結果認為,并無太大的關聯,不過……
曾經的伊甸魔女就像薩斯利爾的養女、兩位神子的妹妹,而且,她和亞當的關系更為親厚。誰敢說,他們一定沒有“命運”的聯系,誰敢說,亞當一定不會為她而來?……反正,祂又不會否認哒。
所以,伯特利在應付同僚的同時、一邊保持觀望,直到,亞當突然對祂開口……
“我猜,殿下不是為了與我談玄而來的吧,”祂冷冷應道。
亞當莞爾。
“門先生,你不必假定我每時每事都有什麼深謀遠慮。多數時候,我也會順其自然。”
伯特利等祂繼續講。
“所謂,順其自然……我跟一隊朝聖者來到東海岸的登陸點,他們跪在沙灘上,痛哭流涕,鞭打自己又互相鞭打。然後,他們登上一條窄窄的舢闆,船頭駛向毀滅的東大陸,把一切交給命運和海上的風浪。
“同時,我看到一艘艘風帆鼓鼓的大船,滿載着來自全世界的奇珍,交付給衣着考究的商人和代理人。我聽到你的名字,最尊貴的門先生,為世間最美的書拉密夫人,辦一場規模空前的引薦式……啊,當時我就想,這不是熟人嘛!距離我上次見到你,已經過去十幾年了吧。我穿過白骨累累的荒野,我路過廢棄的小鎮和村莊,我混在傳播疫病的流浪乞丐裡,我與殘廢的士兵、畸形的棄兒、瘋子和狂人結伴而行。我拜谒途徑的每一處‘應許之地’、聆聽每位‘先知’和‘救主’的教誨,我探訪一個個預言災厄的通靈家……
“終于,我來到偉大的耶利哥,用這雙眼見證你大手筆的傑作。碰巧,又有一位好心人,邀請我到你的家中……
“呵呵,别擔心。漫長的戰争也該有個喘息的時候,殚精竭慮地對抗那麼久,也算一種友誼了。再說……”
祂微笑着,把光球放在地上:
“這是,我們阿彼霞妹妹的好日子。”
話音剛落。
光球放出璀璨的異彩,在其上方,憑空垂下一盞提燈,連着一隻玉蘭般的小手——接着,一整個人落下來,跌在張開雙臂的亞當懷裡。書拉密睜大眼、難以置信地望着亞當,眸中泛起迷蒙的水霧——她模糊地叫了一聲,将祂撲倒在地。
“……阿彼霞,你長大了,”亞當淺淺笑着,摸摸她的頭。
同時,她身上那套珠鑲寶嵌、金絲銀縷的衣裳,變成了白襯衫和藍色百褶裙的舊時代女生制服。
2
雙胞胎發現,那條“星光之路”,突然不見了。
不過,她們已不需要零星寶石的指引。前方就是圍牆,且十分醒目而整齊地疊放着書拉密的寶石衣裳。全新的,沒有半點缺損,仿佛剛剛才從衣箱裡拿出來……
旁邊,是個孤零零的光球。
接着,茉格蕊和薩穆埃爾從另一頭匆匆趕到。白裙女子看上去幾乎就是書拉密夫人——而她撿起光球,使勁砸在牆上。
她、連同她身邊的薩穆埃爾,瞬間消失。
漆黑的院牆缺口突然迸出刺眼的光線,亞利本能地蒙頭卧倒。随之出現的二人,茉格蕊被他絆了一跤——她行動不便,費了些工夫才爬起來——薩穆埃爾則一眼瞧見金發黑袍的教士,和書拉密夫人坐在一起……
那一刻,他感到五雷轟頂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