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五 麗人行（七）

1

從前的投影機、現在的提燈，在神戰中遭到了嚴重的破壞，失去了所有自作主張的功能——也可以說，它在忍受無可救藥的創傷後遺症的折磨。

它依然可以投影，有時可以、有時則不能屏蔽遠程的攻擊；這讓它成了一件相當不可控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

比如現在：提燈不是空間類的道具、不會把海水轉移到耶利哥，但它可以——比例不定地傳導數百萬噸的深海水壓，以及，在“灼熱之老祖母”垂死掙紮的時候，所引爆的百萬噸級TNT的能量。

當然，梅迪奇也可以辯解，他打算當衆剖開灼熱之母、挖出珍珠作賀禮，而非瞬間毀掉王城區、門先生的大宅和書拉密夫人的好日子，可是……

事已至此……

還好，“大人物們”都在這裡。

苟三家的關系十分微妙。

查拉圖和索羅亞斯德是所羅門的堅定擁護者，而亞伯拉罕更有“獨立性”，加之相近序列是冤家，你可能以為，前二者對伯特利更忌憚而疏遠；但實際上，祂們走得很近，除卻一些神秘學的因素，理由也很簡單：苟三家更适合幕後操縱、而非站在台前，就争權奪利來說，占蔔家和偷盜者可能還不如與所羅門同序列的兩位忠誠的天使，故而，祂們在政治上靠攏更活躍、“獨立”且更強大的門先生，抱團同進退，說不定更有好處。

多少有點，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意思。

總之，祂們懷着“發生意外”的預期，并且做了準備。梅迪奇登場，很好——第二隻靴子落了地。

前後不過三秒。

提燈截斷投影，潛行靠近的光球吞下草坪上的路人，梅迪奇父子所在的空間被主人切下來丢進靈界，索羅亞斯德偷走大部分外洩的能量，查拉圖一通嫁接和愚弄，叫憤怒的秩序之手收回/放棄/遺忘了神罰。

三秒後，圖铎和特倫索斯特一起出來。剛才，出于對苟三家序列一們的信任，祂們尊敬地摸魚——不，是維持秩序；特倫索斯特向親王彙報情況，而圖铎接到了通知——殿下馬上就到，叫他回去換班。

衆人/天使面面相觑。

二度被光球保護、又吐出來的人們，對于發生了什麼依然摸不着頭腦。紅發的雙胞胎退到人群的邊緣，她們注意到一件事。

書拉密夫人不見了。

“也許，門先生出手，把她帶走了，”拉達焦慮地啃手指。維卡輕輕搖頭。

“……你看，門先生還在那裡，在露台上。假如夫人在屋裡，祂該馬上去安慰她，并且，盡快把她帶到人前。”

這不是無懈可擊的結論，但她們以自己的方式确認了答案。拉達搓出細小的火球，觀察火焰的形态；這是軍中流行的占蔔術。

與其說看到——不如說是“意識”到，幾十米開外的一點微弱的細閃；她們跑過去，在亂草中發現一顆透明的寶石，再走幾步，又是一顆……

刷新視界，好像一條星星點點、微微發光的小路。

——無論門先生是否救回了書拉密夫人，保護她，是先祖大人給予的命令。必須不折不扣地執行，豈可随意假手于人？

她們毫不猶豫地追了上去。

2

書拉密确實沒有被門先生帶走。

提燈熄滅的時候，一個透明泡泡在她周圍形成，借着巨大的沖擊，将她推了出去。她和提燈一起滾了很遠，直到沖擊消失，泡泡也完全消失；這時，她那金絲銀縷、珠鑲寶嵌的衣服已經到處破損，款式浮誇的沉重頭冠碎成了幾塊——換作普通人，跟着這些寶貝一起滾，隻怕一身皮肉都被刮了下來……

好在，書拉密不是普通人。

她也沒有注意這些寶貝的損失。

她從地上爬起來，立刻舉起提燈，沉浸于舊友重逢的狂喜：

“天啊，投影機，是你嗎？……能聽見吧，你沒事吧，你還好吧？……”

提燈閃閃：

“沒事。還好。”

“告訴我，這些年發生了什麼，你經曆了什麼……”

提燈憂郁地暗淡下去。書拉密摟在它，輕輕拍着。

“等一下，我有感覺……”

它又開始閃爍，越來越快，顯得急切：

“這裡，有我們的熟人……”

亞利猛然翻身坐起。

最後留存的印象，是從天而降的一顆火流星。現在……現在他依然待在門先生的庭院，遠處的大宅燈火通明。

——真的，很遠。視野中，大宅成了一個模糊的光球。

光球。說到光球。幾十個大小不等、乳黃色的光球，把草坪照得亮如白晝……可現在、這裡，什麼都沒有，沒有光球也沒有人。隻有一輪紅月，清而豔、靜而冷，高懸于浩瀚的夜空。

他内心不安，又回頭看了一眼。隻見，圍牆……塌了一截。

隔壁應是索羅亞斯德的大宅，但缺口處還是漆黑一團。他走近幾步、審視這團漆黑，他想看透這團漆黑，漸漸地，他好像真在這團漆黑中看到了森嚴的風景，寥廓的深處，幽邃的湖心島，來源不明的一束昏暗的光，些許提亮的一座宮殿的剪影……

他不敢繼續往前走。

神秘事件，從根本上說，不可能被人理解。但人的意識會自行采取熟悉的素材，對這些不可知、不可解的事物進行代換和加工，“象征”由此産生：圍牆多半代表現實與非現實的邊界，圍牆塌下這個缺口，多半意味着，他正處于二者交彙的邊緣。

亞利曾想當然地以為，光球“内部”就是靈界，現在來看，現實－靈界的空間轉移不一定能通過秩序之手的判定；接着，他又想起一則傳聞，關于門先生的家族領地，在一個“不存于地圖上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