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知覺變得更敏銳,對詛咒和污染的抗性變得更強,他的“位格”也有所擡高,那些或暴躁、或邪異的封印物到他手裡,總會老實許多。因此,他才有底氣,請書拉密和他一起打開倉庫、整理物品……
即便如此,打開那扇“伊施塔爾之門”還是費了他不少工夫。
緊接着,他就被黑暗吞沒了。
起初,什麼都聽不到、看不到,除了眼膜中的紅絲,心髒泵跳的砰砰響。稍後,他的知覺有所恢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轉為深淺不一的灰,能看到兩側有高大的立柱,其間湧動着波濤翻滾的影。這或許是間大廳,一間極其廣大而漫長的觐見廳;反正,絕不會是原來的倉庫。
風中之燭般的一點紅色的微光,閃爍在他視界的盡頭。他别無選擇,向那點微光走去。
暗影沉重地起起伏伏,發出觸手蠕動般的粘滞聲響,間雜着人或非人的怪笑和慘叫。踩在腳下的,先是堅實的地面,漸漸變得像潮濕的泥,帶點松軟有彈性的質感。——别亂想,他告誡自己,集中精力、盯住那紅色的光源;它越來越大,像火炬,像燈籠,像……一朵火燒的紅雲。
一位巨人,通體青藍近黑的巨人蜷縮在紅雲裡。大手掩着面孔,發出悲痛的嚎啕。
威壓襲來,驚濤拍岸,薩穆埃爾顫抖着跪倒在地。許久,巨人從嚎啕到啜泣,到恢複平靜;無形的力量托起他的下巴,迫使他擡起頭來——
他看到一張狂熱而可怕的面孔。
巨人說了一些話,那些話像祂的面容一樣無法描摹、難以索解。他感到極大的恐懼,他的生命和靈魂懸于一線,但他同時注意到,巨人的懷中,攬着一位嬌小美麗的女士,閉着眼,血紅的輕紗裹着凝脂般的嬌軀……
是書拉密夫人。
他頓時忘了自己的安危,掙紮着想要起來;下一刻,他被高高吊起,巨人綻開食人妖般的笑容,向他伸出一隻手掌——
食指一勾。
他的心髒,鮮紅、搏動的心髒破胸而出。當然是痛的,卻也沒他想的那麼痛。血珠不斷滴落,在地表灼出縷縷白煙。心髒卧在巨人的手裡,依然有力地跳着,它忽的燃燒起來,宛如一塊通紅的火炭。
巨人将燃燒的心送到少女嘴邊。她徐徐蘇醒,迷茫地望向祂的面孔——祂瘋狂、喜悅的面孔。
少女嬌弱地抽泣着、不知所措地扭動着,卻還無力拒絕,不得不接過這顆心,含淚吃了下去。薩穆埃爾睜大眼盯着這一幕:是的,他還活着,依然痛楚,當書拉密吃下他的心——他燃燒的心時,他也忍不住地呻吟、歎息。
她努力咽下最後一口,晶瑩的淚像珠子似的落個不停。她依偎着巨人,撫摸祂的面頰,而後,暈了過去。
巨人不再喜悅。祂痛苦不堪地哭泣着。
于此同時,薩穆埃爾感到,自己的生命正飛快地流失。拼着最後一口氣,他問:您是,您是!……
——你的主宰。
閃電的言語,亦是言語的閃電。天地如雪,霎時洞明。
愛的主宰。
死的主宰。
真實的主宰。
堕落的主宰。
我的主宰。
……
3
薩穆埃爾趴在地闆上,深深地喘息着。全身都被冷汗浸濕。
心咚咚地狂跳着。還好,還在那裡。
無暇思考發生了什麼,他要找到書拉密夫人。不知何時,圍成一圈的架子和箱子挪開一線,讓出一條道。
他手腳并用、跌跌撞撞地闖進去。但見隆起的一團,掩在黑色的衣裳下面,邊緣伸出許多黃白相間的觸須。
他小心地撫摸一條觸須,軟軟的,沒什麼生氣。他掀開衣裳的一角,看到一顆腦袋——書拉密夫人的腦袋,觸須都是從她頭上長出去的。
她閉着眼,滿臉都是淚水。地上一片都是濕的。
薩穆埃爾反而不驚訝了。他搜集過許多資料和傳聞,知道這是伊甸魔女的一種原始形态,在這種形态下,她會感覺舒适。而且,他覺得……還挺可愛的。
他用黑色的衣裳将夫人包起來,剛好,旁邊的箱子裡有條腰帶,就拿來捆紮一下。然後他抱起夫人,想着把她盡快送回房間。須知,教堂裡是随時有人值守的,但他之前沒見到人,回去的時候,在幾個路口碰到執勤的侍從,都睡着了……今晚的“異象”不小。
要進她的香閨,得先經過兩名女仆的卧室,以警覺聞名的“獵人”也都睡得很熟。薩穆埃爾把她放在床上,輕手輕腳地帶上了門。
他回到走廊上。此時,早已疲憊不堪。
他抵着牆、松了口氣。不期然間,淚水潸然而下。
好像被浩浩蕩蕩的大水淹沒,他不驚慌、更不逃避,反而,心甘情願地擁抱這場滅頂。
又像回到那個時候,他被阿蒙釘在門上、而書拉密突然闖進他的眼簾,他感到,全身的每一滴血都在劇烈地震動:天啊,太好了,他沒有死,沒有死在十五年前,沒有死在之後每一次自暴自棄的時候;他還活着,活着看到天國之花重現人間……這灰敗的塵世,這束縛了他殘生的不幸的身軀,總算又生出一點希望了。
幾天後,高層進行了一番語焉不詳的調查,沒得出任何明确的結論。不過,都無所謂了。大家傳揚着另一條消息,關于門先生,伯特利·亞伯拉罕,将成為書拉密的社交引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