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形的劍消失了，鮮血噴湧而出。薩穆埃爾依然呆站在原地，似乎完全沒有感覺到痛苦。

他的眼中，依然是年輕貌美的書拉密夫人，飄曳着白裙和絢爛的長發，奔向他——阿蒙——的樣子。

無法描述、無法形容，不敢直視又不能幸免，隻有教典上的詩行，宛如利刃，剖開他的心髒——

那如晨光發現、美麗如月亮、皎潔如日頭、威武如展開旌旗的軍隊的，是誰呢？

2

下一秒，書拉密發現自己身處城郊的一片荒原。阿蒙的背影已經遠在幾十米開外。

夜色沉沉。

“阿蒙，阿蒙！”她叫着，企圖借閃現追上阿蒙。她追上了，其實，是阿蒙決定停下來，在等。

——看到他就尖叫逃跑的人，多了。看到他想追的，可相當罕見。

“阿蒙……”

她喘着氣。

她擡起頭，望着阿蒙。驚訝地發現，他好像……長大了。

整個光輝紀元，阿蒙都是少年，比她略長幾歲的樣子。時隔百年——短短的百年，他已變得相當高大而壯健，完全是青年了。

但陰郁而憤懑的表情，還是跟分别時一模一樣。

看到那篇“渎神者阿蒙”的報告——流浪兒被送進地牢，不假思索、單憑直覺，她也決定趕去地牢。她想，在那裡會碰見阿蒙；事實也是如此。

從前，書拉密并不喜歡阿蒙。

但他們共享了那麼多東西，那些時光，那些記憶，那座伊甸園；他們抱着同樣的慘痛——失落的天堂，隕落的主。現在，阿蒙于她，是非常親近的存在了。現在，書拉密真的很想知道，過去的百年，他過得如何？他成了“渎神者”，這又發生了什麼？……

她想起亞當的話——面對悲傷的五個階段；神怒之日，終末之時，傷害來得太突然也太慘痛，分别又是那麼快、那麼決絕……他們根本就沒有機會告别悲傷。

現在，他們或許可以一起做個告别的儀式；或許，他們可以抱頭痛哭一場。

“……我猜，你在想些很無禮的東西，”阿蒙陰沉地說。

“我已決定了未來的路，我就不會回頭。所有那些曾加害、亵渎父親聖體的存在，我不會原諒，不會輕饒。

“而你，你會追随城裡的那些人，不為别的，就為了一些軟弱的感情。你肯定會後悔。

“我不想傷害你，阿彼霞，憑我們過去的情分。但今後，若你我站在沖突的立場，我也不會手下留情。”

說完，他就消失了。

“渎神者”阿蒙的造訪帶來了深遠的影響。

所有在那天進入過教堂的，也包括書拉密、薩穆埃爾、索倫、艾因霍恩等人都經曆了審查，兩位軍官被梅迪奇拖回去狠狠教訓。那個阿蒙分身可能隻有序列5，若非他們胡鬧、影響了知覺和判斷，說不定一開始就不會被其蒙蔽。

此外，調查有了驚人的發現：被阿蒙附身、走進戰争之紅總部的并非推薦信上的茉莉小姐，而是一個下城區的妓女。

真實大教堂的亞哈閣下在觐見結束後收到茉莉家的請托，随後揣着拟好的推薦信，去了他經常光顧的妓院——并“碰巧”遇到被附身的女孩。順便，那身女學生或見習修女的服飾可不是阿蒙偷來或變來的，就是女孩的“工作裝”——神官大人好這一口。

事情朝始料未及的方向發展。

多位大人先生在那天的動向被扒了出來，相當的“多姿多彩”，也引起了相當多的非議；同時，烏洛琉斯意識到，突如其來的道德攻讦是存在引導的……指向祂早就規劃好的，宗主教的班底安排。

雅各家族的勢力無疑摻了一腳。但也不僅是他們。

——如果說，曾經的神國“推崇理想，但也尊重現實”，那麼現在，有且僅有“現實”；神國和理想早就不存在了。

這一時期的神職者，操守普遍不高。大牧首知道，且不在乎——有人用就不錯了。但教會的基層與民間同樣存在“虔誠、清潔”的風向；阿蒙的趁虛而入給了他們發難的借口。

此事引起如此巨大的風浪，讓祂意識到，原本以為妥帖的計劃，實則漏洞百出。班底不穩，書拉密這個宗主教就不穩；祂固然可以憑位格和權柄強行安排，但以祂的經驗，硬上沒有好結果。

以及，梅迪奇也提了意見。

書拉密不再隻是祂印象中那個“漂亮的小女孩”。她新近煥發的魅力足以令祂驚歎，而祂相信，一位絕色美人，在世俗生活中也能（或者說、更能）發揮作用。

烏洛琉斯不能無視。畢竟現在，教會真沒什麼錢，而梅迪奇真為她花了很多錢。

簡言之，在宗主教及其班底的任命上，大牧首必須結合更多方面的利益，代價就是委屈一下“自己人”——好在，這位“自己人”不在乎。

最終，書拉密被指定“代行”宗主教之職，正式的冊封和加冕推到很久以後。“代行”期間，可視作半宗教、半世俗的身份，這就滿足了梅迪奇的要求：祂可以經常帶“天國之花”去宮裡跳舞了。

同時，真實大教堂的本堂神甫，薩穆埃爾·雅各，被任命為首席大司铎，也就是原定的宗主教班底之首；獎勵他在地牢門前，不惜性命地阻擋了可怕的渎神者阿蒙。

此外，衆所周知，十五年前，薩穆埃爾·雅各曾在一次危機時刻充當了主的緊急神降容器，且成功活了下來——若非他因此遭到巨大的心靈和□□創傷，多年才逐漸平複，憑他的姓氏和這份偉大的功績，他早就可以登上更高的位置，宗主教的職務本來理所應當屬于他的。好在，十五年，對非凡者來說，不算太久；兜兜轉轉，他的事業終于回到正軌，誰能不為他感到欣慰？

這是命運的安排口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