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拉密感到害怕。雖然她經常感到害怕，但第一次，她在害怕自己。

她經常做噩夢，一身冷汗地從噩夢中驚醒。但什麼都記不起來。

每次去溫室，她會盯着那一小叢深眠花出神。不知怎的，她覺得這些深眠花會瘋長起來，肆無忌憚地塞滿整間溫室……乃至，整個神國。

她仍會窺視路過的暗天使，憂郁地發現，祂似乎越來越疲憊了。

她最害怕也最痛恨的，就是所有針對祂的造謠中傷。

——那些人說，在主和祂的“左手”之間，出現了深深的、難以彌合的裂痕。

3

——你是怎麼進來的？

你站在大片搖曳、蔓生的深眠花間，聽到那虛無缥缈的聲音。

——你不該出現在這裡。

你看着那道虛無缥缈的黑色身影，她在向你迫近。

你能感到她散發的威壓，你知道她必是一位極其強大的存在，哪怕出現在這裡的，僅僅隻是她的一個影子。

她沒有主動傷害你的意思。但隻憑存在她就已經征服了你，足以讓你立刻灰飛煙滅，消逝于無形……

隻要她動一個念頭。

你應該感到害怕。

你應該馬上逃走。

但很矛盾的，你又覺得，就此屈服于她，長眠于黑暗、寂靜與安甯的永恒懷抱，未始不是一個更好的選擇……

你站在深眠花的草原上，看那曼妙的黑影遷行到你的面前。

“原來如此……”

她伸出長而彎曲的指甲，輕點你的脖子。當然，隻要她想，也能輕易撕碎你的喉嚨。

“這是……祂的印記……”

書拉密又一次從噩夢中驚醒。又一次，哪怕動用靈性回放和儀式魔法，也什麼都沒回憶起來。

——因為害怕噩夢，她在這段時間甚至不肯入睡。結果怕什麼來什麼，她反而會毫無預兆地睡着，去夢裡面對未知的恐怖。

這不對勁，她很害怕，但她不敢告訴任何人——包括亞當，尤其是亞當。阿蒙已然将她視為異常，假如亞當也這麼想，她又如何在神國自處？

她心事重重地出了房門，想着，如何打發接下來清醒的時間。由于“邪教徒标記”事件，樂團暫停了所有活動。氣氛壓抑，交流生都拘謹、沉默了許多——聽說，那天的每位賓客都在經受審查。

她晃悠悠地來到會議室。心不在焉地刷了權限卡，發現……又被占了。

她本該馬上離開。但這次開會正好在講南大陸局勢，書拉密忍不住聽了一會兒，幹脆走進去，找了最後排的位置坐下。

一名研究員總結陳詞。投影機不斷切換前線的畫面，被夷平的宮殿和村莊，化作白骨和亡靈的居民，血腥的邪祭現場，地震、海嘯、噴發的火山、熊熊燃燒的森林，等等。

“……始于伊希切爾大區的混亂有不斷擴張的趨勢。首先，伊希切爾的災難魔女下落不明，較大概率已陷入沉睡。從伊希切爾的鲸落中，攫取到最大好處的是‘亡靈之神’薩林格爾，遺憾的是他并非神國的朋友，剛好相反——神國仍将他和他的邪教組織列為重點打擊對象。有消息人士聲稱，神國當初拒絕救援災難魔女而緻這樣的後果，本來就在意料之中。薩林格爾的崛起進一步刺激了其他死靈系的強者，零散的魔女、惡魔和血族四處投奔，‘被縛之神’的領地堅壁清野，這裡那裡都在擴充勢力、招兵買馬。對了，好幾個以獵人為主的傭兵團在混戰中大出風頭，晉升了兩位數以上的半神非凡者。”

“……梅迪奇也摻了一腳？”

“雖然戰争之紅經常做傭兵撈外塊，但這次最火的傭兵團不是他們。消息人士讓我們重點關注一位新晉的戰争主教，說他前途無量。”

投影機放出幾張奇克的靓照。軍服的有，私服的也有。

“……長得不錯。”

“誰說不是呢。那位消息人士很在意這個。”

“南大陸的事不問問伯特利嗎？他一直在吹噓‘平衡的藝術’。”

“沒發現，所謂的‘消息人士’就是他本尊？因為薩斯利爾沒采納他的建議，導緻如今的局勢糜爛，他内心不滿，放消息出來擺脫關系……”

“咳咳，别摻和上頭的事了。話說現在信使去哪了？”

“聽說在北大陸。調解‘仲裁人’和‘律師’間的矛盾呢。”

“這兩派鬧很久了吧？誰能想到，原本隻是法學院裡兩大兄弟會間的競争和糾紛？……上次都鬧到神國來了，也沒見個明确的說法……”

“要我說，肯定‘律師’占優吧，畢竟所羅門算我們的自己人，還得到主的賜名……”

“那可說不準……”

……

時隔許久，書拉密意外地再次得到所羅門的消息。巧合的是，他竟然也是南大陸現狀的受益者。

梅迪奇關心南大陸，因為他的大本營賓西島做的就是南北大陸間的轉口貿易。擔憂動蕩的影響，戰争之紅組建了一支“調查團”前往南大陸北方維持秩序，所羅門，序列4的堕落伯爵，作為“戰場顧問”參與其中，積累到足夠的功勳，晉升為序列3的狂亂法師。投影機配合地放出了所羅門的近照，有穿私服的，有穿律師袍的，還有穿軍服的。尤其是一段他與梅迪奇交談的視頻——所羅門的成長真心了得，和青春銳氣十足的梅迪奇相比，他看起來居然成熟了不少，舉手投足散發着異乎尋常的莊重與威嚴。

——明明在神國時還是個頗為俊逸的青年呢。

書拉密回想他曾經親切的笑容，不覺一陣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