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結，緊張，嚴肅，活潑。

——聖言錄

我要向主歌唱，因他用厚恩待我。

——神聖與世俗·第四紀諺曲雜詠

章三果園（上）

1

“那事已經過去了，不要擔心；”所羅門笑容可掬。“我找你是為了另一件，啊，就說你之前寫的那首贊美詩……”

小魔女怯生生地瞟他一眼。

“……那首詩得到了我主的認可。這麼說吧，它是肯定可以收入新版教典的。而且，我們部門也有獻詩的指标，把你這篇加進去，誰都挑不出毛病——所以，也是幫我們大忙了。”

剛過去的、發生在神子和伊甸魔女間的沖突，前者意外吃癟，後者安然無事，許多人引以為奇。但對所羅門來說，這些都在意料之中。

那天，他踩着焦黑的廢土、循着破壞的痕迹走到基訓泉邊。魔女怔怔地坐着，小小的身體裹着他頂頭上司的華袍。

她的紅色眸子噙着淚水，幾绺金絲銀線的長發散亂在黑底的繡袍上。所羅門盯着這件衣服，一時理不清心中驚動、感慨之類的思緒。直到聽見她楚楚可憐地發問：

“我會被趕出去嗎？”

——啊，不會。當然不會。

“……所以，麻煩你再寫一遍，”他将紙筆推向女孩，“我們需要一點儀式感。”

還有部門留檔。

小魔女默不作聲地寫了。他又讀一遍。

“沒有署名？”

女孩看着他，一臉茫然。他默了一下。

“……你還沒有名字？”

是啊，她怎麼會有名字，從她最初建檔起就是“伊甸魔女”。誰會叫她的名字？跟她有些日常交流的，無非投影機和亞當罷了（liao）……

亞當随時可以給她取名，所羅門想——為什麼祂不做呢？

“我不用署名的，”小魔女猶猶豫豫地說，“或者……‘共青城的娜塔莎’？”

他忍俊不禁。

“那一看就是化名呀。再說，不僅關于這首詩。每個人都有名字，屬于自己的名字。”

“你給我取嗎？”她輕聲說。

“可惜……我沒有資格。”

“你的名字是主給的，對嗎？主在你身上一定看到了非常偉大的東西。”她垂下長長的睫毛，“我來到神國就是純粹的意外。主的眼中一定不會有我吧。”

所羅門莞爾一笑。

“說到命運，我曾有幸聆聽一位偉大存在的教誨。他也擁有主的賜名，據說，主确實會在賜名中埋伏一些我們未知的訊息。祂曾求問于主，主笑笑說，你最好不要知道。

“……以占蔔為例。已經發生和正在發生的一切都在靈界留下了線索，通過占蔔，我們得以捕捉未知的信息，但我們也不能完全依賴于占蔔，因為你不了解事件的全貌，不确定有哪些未知的影響，而你獲得的非常有限的情報仍然需要理性和靈性去辨析、去解答。

“命運也如此，甚至更加複雜。

“呵，打個不恰當的比方。當你掌握足夠多的知識，你可以相當準确地預報天氣，但這事兒永遠說不太準。或者直接修改天氣——某些途徑可以，但總會帶來意想不到的後果。

“我們偉大的主在命運的洪流中看到了無數可能，其中最有希望實現的，姑且可稱為‘必然’。而祂站在空想家和預言家的頂峰，在涉及自己命運的關鍵節點，最好也是選擇順應而非強行扭轉。但是，這條洪流亦是由無數的支流、無窮的水滴組成，其間跳動着選擇和自由。主的賜名固然是榮耀和祝福，但祂确實希望人能走出一條耳目一新的路，而不是，被限定了……”

所羅門自己也奇怪，怎麼就東拉西扯地說了這麼多話，唯一的聽衆可能還沒聽懂！……也許，被那琉璃珠般的雙眸盯着，人就很容易地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起來……尤其是男人。

“……抱歉，占用你這麼長時間，”所羅門友善地拍拍她的頭，“我會向我主彙報此事。不必惶恐，無論我主還是我們唯一至上的主，都存心仁厚，不會輕看你的小小要求。”

又過幾天。小魔女從溫室出來，在池中取水，澆灌附近的林木。忽然，她見一棵樹的影子迅速擴大，擡頭一看，那樹冠正飛快地生長，抽芽發苞，開花結果。從青到紅，芬芳撲鼻，垂垂累累的果實墜彎枝頭，把自己送進一隻大手的掌心。

她愣在原地。

身着白袍的高大男子，托着紅碩的果實。笑容和煦，怡然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