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韫定定地看着他。
未消散殆盡的憂愁,意外,驚喜,交雜在心裡形成難以言狀的酸澀苦楚。
“怎麼會?”沈知韫喃喃問,“三年前你才十五歲,我們兩個都沒見過面……”
“見過的,21年十一月三日,我們第一次見面。”
記憶倒帶回三年前的某天,下晚自習後的十一點。
從學校到家的路,沿途種有香樟。
江星瀾很讨厭香樟,落果的季節踩上去劈裡啪啦地響,恰好江路明的攤車又壞了,父親叫他晚自習留下一起把故障的攤車推回去。
積壓一天的厭學情緒加上意外,使他狀态格外消沉,任江路明想聊什麼話題,他都隻回複簡單的幾個字。
新的學習環境裡,沒有那幫混混,沒有過分讨厭他的人,除了幾個願意找他說閑話姑且稱得上是朋友的同學,沒有喜歡他的人。就連引以為傲的成績和天賦,也淹沒在佼佼者雲集的省級示範中學重點班裡。
夜空疏朗,月亮隐匿行蹤,暗淡無光,和他的人生一樣。
好像推了很久很久,終于推到靜悄悄的小區。
路燈灑下稀薄的光,照着父子二人之前一對相依戀人的身影。
兩人有說有笑,單是看着背影就比江星瀾的父母幸福了百倍。
也許是推動攤車的聲響太突兀,那對情侶中的女方很快回頭看聲音的源頭。
“江叔。”女人開口,清潤的嗓音響在寂靜的環境裡,周遭晦暗無比,聽者的注意力更加集中在她一身。
“小沈啊。”
她姓沈。
“接小楊下班呢?”江路明繼續道,轉向旁邊一語不發的兒子,“這是住咱家樓上的鄰居,快叫哥哥姐姐。”
沈知韫的視線稍稍朝一偏,看向江星瀾。
被點到名的少年一愣,喊:“姐,哥。”
女人長身玉立,長相和打扮都恬靜年輕,小西裝配淺咖色短裙,長發披肩,駐足在路燈光線的邊緣,整個人都泛着淡淡的柔光。
她禮貌一笑,沒有多餘的話語和動作。
江星瀾有些莫名的心慌,想要撇開眼,身體卻代替他做出選擇将視線固定在她的身上。恰好他又是個視力極好的人,連她眸底閃動的微光都看得分明。
腦海裡一個聲音由遠及近——
這樣的人,應該站在他身邊。
他能辨别出那是自己的音色,也是短暫的對視時江星瀾心中最準确的想法。接連幾天,他的意識裡都回蕩着這個聲音。吃飯的時候能聽見,沉心做題時能聽見,就連睡覺的時候也不消停,越是想要甩開聲音就越是振聾發聩,連帶沈知韫的模樣也清晰地浮現眼前。
他思考不清緣由,隻覺得沈知韫的印象尤其特殊,她和他見過的所有異性都不一樣,卻又說不上來是哪不一樣。
江路明很關心他在學校的情況,會隔三岔五向班主任問他的表現,有沒有什麼怪異的舉止,同時給老師打好預防針,着重說明江星瀾是個容易情緒激動的青少年。學期的伊始,班主任的确向他反映過江星瀾比較浮孤僻,課堂表現不積極,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表情不再是冷冰冰的木讷,偶爾顯露自然的笑顔。但無論是哪個時期的江星瀾,都和江路明描述的極端問題少年大相徑庭。
那個冬天,他拿下高中階段第一個班級第一,年級位列第三十七。同學老師紛紛向他表示祝賀和贊揚,可他卻沒覺得多驕傲,反而被一個越來越清晰的問題困擾。
沈知韫會不會也和他們一樣,喜歡成績優異的男生?
他從江路明口中拐彎抹角得到了她的名字,問題的答案卻無從知曉。
他期待與沈知韫下一次相遇,願望卻頻頻落空,長此以往,那晚的邂逅逐漸養成為少年青春期裡一件無法消解的心事。兩人的生活節律完美錯開,使他隻能依靠江路明之口得知有關沈知韫的訊息。他很少和沈知韫碰面,多數時候,江星瀾都是依靠頭頂輕微的腳步聲辨别沈知韫确實存在,确定她和自己處在共同的時空。
還有另一道腳步聲,經常和沈知韫一同出現在客廳的區域,那是她從大學到工作相處了好幾年的男友。
兩人的生活很和睦,江星瀾從沒聽見過二人争吵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