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宮中風景如畫，可此時池邊氣氛卻凝結如寒冰。

王依人嘴唇蠕動幾下，氣息急促，擡頭時眼中嗔恨明顯是心中不服，卻隐隐瞧見漸漸凋零的樹木間的些許身影。

她在來行宮的路上瞧見過，雖是行宮卻嚴謹有序，這園子裡有雕梁畫棟，有金粉紅漆，亦有井然有素的侍衛。眼見廊下有穿行而過的宮人，那些宮人在注意到謝蕪時紛紛行禮，态度極為恭順，再瞧謝蕪眉眼淡淡，像是早已适應這一切的模樣，王依人心頭一顫如有人如芒刺背，掌心漸漸生出一層細汗。

眼下她孤身一人在此，謝蕪又同她翻了臉，偏偏此地她認得的人隻有謝蕪。若無旨意，她如何出得去行宮？如何回得家去？何況這行宮裡還有個嚣張跋扈動辄剜眼的長公主！

思及此，王依人隻得任命，咬緊了後槽牙，膝蓋一軟磕在堅硬地磚上，俯首參拜時心中憤懑膨脹到極點，偏話到嘴邊隻得恭順。

“貴，請貴妃娘娘恕罪，看在親緣一場的份上，求貴妃娘娘饒過我這一回吧。”

謝蕪瞧着伏在面前的人：“看在你我相識一場的份上，本宮該待你寬容。”

王依人聽着肩膀微垮，剛要松口氣，卻聽得謝蕪下一瞬開口，“隻是本宮自幼與你相識，本宮對你脾氣秉性實在太過了解。你剛剛冒犯本宮若就此放過，隻怕你日後還會再犯，屆時還要勞煩本宮再度訓誡，既如此，本宮不如小懲大誡，正好也能教導你宮中尊卑分明有序。”

王依人不可置信擡頭，心中又驚又怕。

小懲大誡？如何算作小懲大誡？

謝蕪精緻無暇的面容上沒有一絲表情，清冷音色，涼薄如夜，這份冷漠直往人的心裡鑽。

她道：“本宮與你相識七載，昔日你如何對待本宮自是心知肚明。舅舅，舅母對你寵溺難免将你養得驕縱，可今時不同往日，你若不知禮數輕狂散漫隻會連累家人，稍有不慎還會有誅連之罪。今日你便以年易時，在此地跪上七個時辰謝罪罷。”

王依人戰戰兢兢地聽着，最後驚得跌在地上，視線死死盯住眼前人，沒想到往日在她面前不言不語逆來順受的表姐居然要她跪七個時辰。

七個時辰！

她若真的跪了，隻怕這雙腿都要廢了。

王依人啟唇企圖再次求情：“貴妃……”

她有心求情，偏此時謝蕪以無心再聽，轉身時隻道：“會有人盯着你在此處領罰，待時辰到後自會帶你離宮。”

“從今而後，王家與我恩怨兩清，若再有冒犯，便新仇舊怨一起算，你可聽明白了？”

王依人緊緊咬牙，音色卑微擠出：“……明白，謹記貴妃娘娘教誨。”

打了一場勝仗，回去的路上雨桐笑逐顔開，喜道：“今日看到表小姐的模樣，實在是覺得暢快，往日她在咱們面前神氣了那麼久，今日總算讓她吃了苦頭。有今日的教訓，看她往後還敢不敢輕狂！”

本以為娘娘對王依人還要再繼續縱容，沒想到竟好好懲治了一番，雨桐想到臨走時見到王依人有苦難言的模樣就覺得開心。

三十河東，三十年河西，如今王依人總算知曉受委屈是何滋味！

想當初在舅老爺家，王依人何等過分的事不曾做過？娘娘年年穿王依人剩衣裳也就罷了，明明舅老爺家不缺浣衣婆子，卻偏偏讓自家娘娘洗王依人的衣裳，明擺着是欺負人還心思惡毒竟還悄悄在娘娘的枕頭裡藏針，去釣魚時反倒要将娘娘推進水裡，在舅老爺家王依人做盡厲害事，偏偏舅夫人事事護着，王依人表小姐明裡暗裡給自家娘娘使絆子，到了舅夫人那裡隻用一句‘孩子間的玩鬧’便就此揭過，王依人如此，舅夫人私心維護不公道便也算了，舅老爺得知也不管一管。是而得意的總是王依人，吃虧受委屈的總是娘娘。

謝蕪瞧見雨桐面上帶着的神氣，眉宇一松，唇邊卻多了苦笑：“哪裡有這般簡單？”

“……”雨桐沒明白，問，“娘娘是覺得罰得輕了？”話音落後握緊拳頭，壓低聲音，暗戳戳補上一句，“我也覺得可以再罰得重一些。”

謝蕪失笑，問道：“你随我在舅舅家長大，沒有人比你更知曉舅舅、舅母是何秉性，我且問你，如今王志遠失了眼睛，王依人又受些委屈，你說，待她回去會如何？”

雨桐一噎。腦海中想起王家人素日做派，氣不打一處來，郁悶道：“憑她那無理賴三分的性子，必是有一番添油加醋說辭。舅老爺和舅夫人更不必說了，原本就偏心，隻怕如今心更是不知要偏到哪裡去了。”

“是啊，這是連你都知曉的事，外人卻不知，”謝蕪笑着舒口氣,美眸冷寂，“王依人回去後定會添油加醋一番，定會把事情全推在我身上。舅舅隻這一個兒子，王志遠雖是個不成器的，舅舅卻将所有指望都堆在了他身上，如今王志遠沒了眼睛，後半生廢了，略想想便知那時會是何等情況。”

雨桐一聽憂心了，擰眉道：“那娘娘是不是不該放表小姐走？或者，咱們再将她留一段時間？”

“紙包不住火，他們總會知情，既如此，早些晚些又有何妨？”

雨桐聽着喜悅不在，隐隐已有些急了：“那該如何是好？”

“急什麼？”謝蕪聞聲微笑安撫，“方才我便說了，我與王家已恩怨兩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