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蕪涼薄一笑,無所謂道:“都是要死的人了,再提身份又有何用?”
娘娘?
這聲稱呼可真是……讓她厭惡。
裴衡聲音從黑暗中傳來:“生路未知,娘娘可還有旁的心願?”
謝蕪先是一愣,随即失笑。
‘心願’
此時再提心願?
謝蕪自嘲言道:“裴公子可真是善良,事已至此,裴公子既知我歹毒心腸,難道不該是對我趨之若鹜,避我與洪水猛獸?似裴公子這般清雅端方的人物,原不該與我這般心思叵測的人有牽扯。”
若不是在逃亡中被人群沖散,裴衡不慎落單,她與他此生絕無可能接觸。
不過一面之緣爾爾,又何必再言其他。
此時再提心願有何用?
裴衡:“萬一能夠達成呢。”
謝蕪沉默良久,轉頭對着黑暗問出一聲:“你是在可憐我?”
裴衡沒有出聲。
謝蕪語塞,事到如今,她居然還要被一個病體孱弱之人同情,這可實在是……
謝蕪想,活是活不成了,蓦然聽他開口倒是勾起她心中一念。
确實。
她确有心願。
一個極其簡單的心願。
“你能不能喊一次我的名字。”
裴衡:“什麼?”
“算是我的心願吧。”
“……”
“喊一次我的名字。”
“……”
謝蕪回憶着過往:“喚我‘阿蕪’吧,我爹娘總是這樣喚我,我已經很久沒聽人叫過我的名。”
爹娘在時,她是爹娘疼愛的女兒。
爹說,平蕪盡處是春山。
說蕪字看似荒涼,卻通草木繁盛,是為衆草叢生之處,願她生機盎然,事事順遂。
隻可惜,爹娘早早就離開了她。
到了長安舅父家,她是寄人籬下的表小姐,舅舅隻稱她謝蕪。
後來,遇見李玦,李钰,他們稱她蕪蕪。
蕪蕪,蕪蕪。
聽着乖巧,懂事,更像對待一個寵愛的物件兒。
在爹娘離開後,她已經很久沒有自己。
前世今生,她已經很久很久很久,沒再聽到有人喚她‘阿蕪’。
“……阿蕪。”
從黑暗中傳來一聲呼喚,亦如從記憶深處時常聽到的呼喚一般。
謝蕪隻覺得世界一切安靜極了,眼睫垂下時她無聲無息阖上了眼。
良久,裴衡沒有聽到聲音,試探喚了聲:“娘娘?”
沒有人回應。
裴衡眉心微皺,起身時憑借記憶在黑暗中摸索,終于注意到蜷在角落中的身影,他伸手探向對方鼻息,這才發覺氣息極弱,眉心更收緊一分,将袖中信号煙放出。
一瞬間,絢爛光線在他們頭頂上方盛開。
不知是不是夢,她似乎聽到一句。
“娘娘,臣帶你離開。”
*
室内掌燈映得通明,一切寂靜無聲,隻鳳穿牡丹紋樣鎏金香爐中絲絲縷縷溢出香甜氣息。
帷帳中沉睡之人眼皮滾動,眉心蹙起,略過一瞬,緩緩睜開眼。
眼前雖亮堂,光線卻并不刺眼。
謝蕪再看發覺竟是帳中用着鳳尾紗的緣故。
這紗輕薄,如煙霧一般溫柔,繡着的鳳尾卻栩栩如生。
光是這一匹紗就價值千金,尋常人求而不得,如今卻被做成了帳子,可見其何等奢靡。
凝神片刻,她原本以為必死無疑,沒想到竟還活着。
謝蕪内心警覺,掀開被子,下意識想要查探是在何處,這時卻傳來一道悠揚女聲:“你身上有傷,還是不要動得好。”
謝蕪身形一頓,目光立即向聲音傳來方向尋去,遲疑:“多謝姑娘救命之恩,敢問姑娘……是何人?”
“姑娘?”一聲歎謂,“這可真是一聲稀罕稱呼。”
謝蕪:“……”
這聲音似曾相識,很是熟悉……
隻見從沉香木雕四季如意屏風後顯出一道身影,對方穿着牡丹鳳凰紋浣花錦衫,配着團蝶百花煙霧鳳尾裙,行動間步伐輕盈,裙擺寬大飄逸盡顯華麗之美,腰間系着鑲嵌着紅寶石腰帶,腰肢纖細亦貴氣逼人,眉宇間掩不去張狂傲慢,團扇在手,一雙笑眼似笑非笑正向她看過來。
謝蕪驚訝,此人不是旁人,竟是本該出現在蜀地的長公主李柔。
當日李柔離開長安,她曾親自相送,為何李柔竟會出現在此地?
李柔笑得嬌豔:“本宮說過,本宮會期待與容貴妃再相見的,你瞧,這不又見着了。”
謝蕪:“……”
“見到本宮何以如此驚訝?”李柔怡然自得,手中團扇輕搖,戲谑地勾着一側唇角道,“本宮既能從長安離開,自然能再回到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