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道之大,讓額頭頃刻就溢出了血,順着眉弓緩緩流到鼻尖,眼前發黑,額頭鈍痛,然而腦子卻像死機一樣,空白了一瞬,什麼都沒有了。
宮樂大笑,跌倒在地上。她捂着腦袋,痛意劇烈,可她還是忍不住低頭悶笑,有些癫狂……她從沒那麼痛快過。
“擦擦血吧。”歎息過後,是柔軟的帕子。
宮樂不動了,臉上的笑也慢慢消失了。
彌恙半蹲着,像神佛一樣垂着眼,給她擦血。
宮樂這才注意到他穿的是一套暗色的唐裝,身上是沉香味。手裡拿着帕子,袖子偶爾擦過她眉眼,上面用銀線勾了暗紋。
擦完了血,宮樂也安靜下來,她沒了力氣,也不願再說什麼。
彌恙看了會兒帕子上的血,想了想,還是把帕子交給了宮樂,“小姐拿好。”
宮樂可有可無地收了。
彌恙起身,看了宮樂一眼,彈了彈褂子上的灰,“雖說是【共感】,但家師一般會這樣稱呼它——‘融靈’。”
宮樂沒說話,彌恙臉上露出回憶之色。
“‘融靈’的使用條件相當簡單。無需靈力咒力又或者其他道具,隻需要雙方應允,再每日于晨昏時刻将血液共融,三個月後,再送到特定的神像前,祈禱。
從此便可命理共融、魂靈共享,于是情緒牽連,乃至吞噬原位魂體、霸占軀體都輕而易舉。隻不過,非血親不可用——作為限制和制約可以說得上很可有可無了——父、子、母、女……”
彌恙輕笑,像是想起了什麼,“還有執念極強的,同母同父的兄、弟、姐、妹。”
“但很多人都不知道,其實……除了這個外,還有另外一種更為快捷、便利的締結方式。”
彌恙說到這裡,突然刹住了車。
他側身,笑眯眯地問我,“宮小姐,您不如猜猜那些欺騙親人‘融靈’的人,為的到底是什麼?”
我突然感覺到了一種由衷的恐懼,“……交換軀體?”
“錯了。”
“是命理。”彌恙伸出一根手指。
“每個人都會有命理——您可以理解成命運、氣運、生機之類的東西。命理彼此交融,共享。雖然……在某些人眼裡,那些‘融靈’人就是融合而成的畸形怪物。”
彌恙的口吻變得有些嫌惡。
“……你還有什麼要說的?”我有點惡心,不知道為什麼,身體越來越不适,越來越想離開這裡。
支着地闆,我踉跄地起身。
彌恙察覺到宮樂的躲避,疑惑,“您不是正為這些事痛苦麼……陷在和長兄的禁斷之情裡,又或者,痛苦于記憶的複蘇?”
躲什麼呢?
我聽到他說這些,反而鎮定下來。
我奚落他,“我怎麼可能會因為這些東西痛苦?你覺得自己在幫我,以為我會感激你麼?錯了!蠢貨,告訴你,我隻會憐憫你愚蠢無知卻非要擺出一副先知般的作嘔姿态!”
彌恙臉上的笑也消失了,他沉默地看了我一會兒。
“何必動怒呢,小姐?”
他輕輕說,話語像是薄如蟬翼的刀,“您是死嬰啊,都不想想自己是怎麼活下來的嗎?”
我的小腹像是被打了一拳,渾身都開始痛,抵着背後的柱子,像是煮熟的蝦一樣蜷縮在一起。
“……閉嘴。”
彌恙,“實施‘融靈’最好的地方不是别的,是子宮。”
“閉嘴閉嘴……”
“子宮是所有生命的起點。‘融靈’,說白了就是一種特别的契約,類似婚契,向諸神索要共體共運的證明——有什麼地方比生命開始之初更合适呢?”
“閉嘴閉嘴閉嘴……”宮樂捂着臉。
“您活不下來,您的哥哥就把自己的命理給了您。”
“與您共享,生機、氣運……哪怕僅僅隻是胎兒,說不定也隻是無意,但想想卻頗為感動呢?無私且慷慨。想想看吧,哪怕到現在,您也是藉由他們才活下來的啊。”
“……”
宮樂的喃語聲在彌恙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就停了。
“……那為什麼,又消失了呢?”
神經緊繃到極緻,她像是病危的病人似的,怯怯地出聲。
“您……”彌恙露出了像是嘲諷的神情,“真的以為,消失了嗎?”
那種東西,經過神佛應允的、類似婚契的東西,怎麼可能說消失就消失?
宮樂下意識吞咽了幾口口水,房間悶熱,她卻突然覺得徹骨冰寒,冷得牙齒都開始抖。
看着彌恙那雙眼睛,宮樂突然被巨大的驚恐和憤怒籠罩。
“胡說八道,胡說八道!”
她朝彌恙嘶吼,“我是我自己!我怎麼可能是這樣活下來的!我怎麼可能是這樣活下來的!!啊啊啊啊啊……閉嘴啊,閉嘴啊啊啊!”
宮樂沖了出去。
小店重新恢複安靜,隻有微微翻轉的門簾證明剛剛還有人。
撲棱幾下,一隻鹦鹉從暗處飛出來,落到沉默的彌恙肩頭。
“滿意了麼?”彌恙神色淡淡。
“她一開始就不滿足于自己的位置。拼命掙紮,最後卻發現自己從來都沒有逃離兄長的陰影和影響……是有些可憐。”
鹦鹉用喙理了理自己的羽毛。
“但不把這層窗戶紙捅破,你難道還要和她玩什麼你躲我藏的遊戲?你還要命麼?”
沉默一會兒,彌恙開口,“……但手段沒有必要這麼激烈。”
也沒有必要一定是這個。
“那你要告訴她,她其實死了不止一次麼?”
鹦鹉口吻冷淡又譏諷,“你覺得以她目前展露的性格,成功的概率是多少?”
“……那不算是‘死’。”彌恙閉眼。
“嗤。”
鹦鹉撲棱兩下,飛離這裡,透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