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的預感從脊背升起。沈瑜戒備地看着他,黃道士粲然一笑,揚了揚手上的儲物袋:“你知道的,老夫還不想殺你,不然不會同你這樣耗着。現在老夫問你個事兒,你若乖乖答了,老夫既往不咎,放你一馬,怎樣?”
“小子,把這袋子的密匙告訴老夫。”
沈瑜嗤笑:他才是最該說出“既往不咎”的那個人,黃道士廢了吃奶的勁兒把自己抓過來,斷不會如此簡單地放過他。
“你覺得我會信你?”
怕是剛剛等他說完,黃道士便會反手弄死他。
氣氛一時有些僵持。
如若沈瑜乖乖聽話,黃道士反而會覺得此事有詐,不會信他;或者覺得這品階奇高的袋子裡面東西多半無關輕重。倒不如現在這樣同先前一脈相承的桀骜不馴,至少讓黃道士多兩分心安。
他笑道:“你會說的。”
話音未落,他粗暴抓起沈瑜的衣領,鮮紅的符文烙進他的額頭,活物般一下鑽進了他的皮膚。沈瑜瞬間弓起脊背,發出難以忍受的痛呼。
黃道士放了手,他一下癱軟在地上,像隻蜷曲的蝦。他蹲下身來,看着地上神志不清的人,大發慈悲道:“非要老夫這樣麼?現在說吧。”
沈瑜不受控制地開口念出了一段文字,奈何戛然而止,沒了下文。黃道士知道他在抵抗,不滿地捏住他的脖頸,輕松将人提起來晃了晃:“現在用你的漿糊腦子想清楚,到底要不要負隅頑抗。你這樣除了多受些皮肉之苦,毫無補益——”
“老夫還是愛惜晚輩的。”
脖頸的桎梏松開,晶亮的汗滑下側臉,沈瑜大口吸着氣,雙眼無神。
“說!”
咒印作用下,沈瑜乖乖說了。
黃道士湊近聽完,滿臉問号,當即怒道:“你小子,這樣還在騙老夫!”
沈瑜垂着頭,眼神聚不上焦,像從水裡撈出來的死魚。黃道士不信他,但信自己的咒訣,大發雷霆後冷靜下來,覺得是沈瑜聲音太過含糊,導緻自己沒聽清,當即冷聲道:
“說清楚,大聲點!”
沈瑜聽話地大聲說了。
手上的儲物袋仍是沒有一點反應,黃道士依然一頭霧水。
什麼玩意兒。
沈瑜若是清醒,可能會淡笑回應:無他,番邦之語罷了。
說了隻有他能念出來,非不信邪。
黃道士面色陰沉,現下也絕了拿到密匙自己使用的心思。
這個儲物袋的品階很高,他無法破開,直覺這裡邊有他想要的東西,但此物認主,現在看來,若非主人心甘情願,哪怕說出密匙也沒用,遑論這死小子設的什麼玩意兒,叽裡咕噜一大串……
但越是這樣,他便越發笃定自己的想法:他所想之物要麼在袋子裡,要麼在這小子身體裡。想到這兒,他心頭微熱,擡手解了他身上的咒術。
沈瑜立刻開始要命地咳嗆起來。
“小崽子,老夫的手段還有很多,如果你不待見這般溫和的,要命的你也可以試試。”
“趁老夫現下對你沒起殺心,你還是老實交代那珠子在哪兒,再乖乖把袋子打開,不然——”
說着,又是一道符咒打下來。
沈瑜還沒緩過來,便覺得似乎有什麼東西鑽進了他背後衣物——最初隻是有些癢,他在堅硬岩壁上蹭來蹭去,希望能稍緩突如其來的癢意;下一秒,背上突然傳來一絲針紮般的痛感,像被小蟲突然咬了一口,幻痛頃刻蔓延開去,他跟被抽了筋似的直挺挺倒下去。
皮下的痛感越發誇張,似千萬根鋼針遊走,每一根都攪動戳刺着神經末梢。沈瑜幾乎在痛潮中溺斃,張口不成字句,隻吐出一口混着涎水的血。
喵的,你至少給我機會說啊!
“老夫直接殺了你,事後不過稍費點精力,這袋子也就開了。你呢,白搭一條命,可不太劃算啊……”
“呃啊——”
他終于慘叫出聲,眼睑痙攣抽搐,皮下青筋俱現。淚水混着血絲順臉頰滑落,沖出蜿蜒的溝壑。
“我說,我說。”
沈瑜斷斷續續的聲音從喉管深處擠出。黃道士滿意地擡了擡手,他瞬間卸力,喘氣如漏氣風箱。
儲物囊被放在了他眼前,沈瑜此時完全明白他要什麼了——珠子,珠子,他的袋子裡剛好有一顆。
他接過儲物袋,身體上的痛覺還帶着餘韻,指尖顫抖着,他道:
“珠子,确實在袋子裡。但如若我拿給你,你得放了我,咱倆并無深仇大恨,若你卸磨殺驢……”
他此時隻能實話實說。如果說珠子在别處,亦或是在自己身上,這妖物絕對會痛下殺手。
黃道士聽見珠子在袋子裡,露出個果然如此的表情,不耐道:
“老夫說了無心殺你,是你再三試探底線。好,老夫答應你,拿到就放過你!快點,你最好也别耍什麼花招……”
沈瑜也沒說信不信,右手托着袋子,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
黃道士莫名有種不好的預感。
“江兄那老鬼巢穴在山中破廟佛像下面我被抓了速來!”
一口氣說完這些話,黃道士根本沒來得及阻止,這才發現沈瑜脫臼的左手不知何時複了位,攥着的傳音符完成使命後便燃成了灰燼。
黃道士勃然大怒,揮手一掃,沈瑜便飛了出去,重重撞到岩壁上。下一秒,鐵鉗般的爪子扼住他的脖子:“找死!”
沈瑜強撐着搖搖欲墜的身子,昏昏沉沉地想:他今天估計得交代在這裡了,如若他死了,不知道沈大少會不會來接班。如果江懷瑾詫異他性情大變,不知會不會捉沈大少去搜魂,這些東西一露餡兒,那沈大少也慘了——他不是故意的,對不起啊。
嫣紅的血從額角流進了眼睛,沈瑜扯出個有氣無力的笑:“你确定要殺我嗎?”
一語中的,黃道士的臉色有些差,若是細究,還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
沈瑜料想他與自己糾纏這麼久,一直沒真正動手,絕對不是菩薩心腸發作。除了袋子暫時打不開,投鼠忌器外,應該還有别的原因。而江懷瑾先時問他是否與仙家有關系,連他看見這袋子後都這樣認為,他不如借坡下驢,坐實這層關系,詐他一詐。
“我背靠仙門,你以為我死在這裡,他們會放過你麼?”
黃道士怒極反笑:“你有點腦子,但不多。”
“老夫原以為路上你暈了過去,沒想到是裝的。佛像後确實有個入口,但要憑那裡找過來,癡人說夢!你知道麼,我們之前便見過,你還沖老夫我拜了拜,先時老夫還欣賞你……”
“我呸。”
沈瑜知道他在說什麼——無非是他剛剛穿來的那一晚,同樣的破廟,那無心一拜是沖着佛像,絕非躲在暗處居心叵測的妖物!
“你一隻黃鼠狼,天天裝神弄鬼,又是道士又是佛像的,不怕遭天譴麼?”
黃半仙,黃大仙——一字之差,或者說,這老頭壓根沒想過要隐藏。黃道士披着人皮,故意處處留下狐狸的妖氣,但誰又能真的說清楚那張皮下的東西呢?
黃道士像聽見什麼“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談,露出個“你太天真”的表情:
“這就不用你操心了。老夫說你有點小聰明,奈何用錯了地方——既然能猜到這些,剛剛卻又死鴨子嘴硬,不識時務。”
他頓了頓,留意沈瑜的表情,惡劣道:“老夫留了一絲神識在那佛像之上,那天晚上,我可是看到些不得了的東西哦——”
沈瑜的眼睛驟然瞪大,表情一瞬空白。
雨夜、破廟,還有滿身血色,雷光劈開雲層,他的臉色同那日如出一轍的蒼白。
“顧老爺”的臉在他眼前放大,靈魂被抽出身體,赤條條地陳列在展館,最深處的秘密也被人剖析窺探,讓他一瞬無所适從。
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