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踏在層層疊疊的竹葉上,發出莎莎的聲響,那該是很輕微的聲音,聽在錦玹绮的耳中,卻覺得無比刺耳,甚至連帶着他的心脈,也跟着難受起來。
可他真正難受的地方,卻不是腳踩竹葉發出的聲音,而是被眼前之人輕易就戳破的僞裝。
他蓦然擡頭,立刻對上一雙含笑的雙眸——不知道什麼時候,“師尊”已經轉過身,面對着他,而且與他近在咫尺。
他還是十幾歲的小孩子,身量不足,公冶慈彎腰,和他視線平齊,然後彎了彎狹長的柳葉眼,以溫和的語氣問:
“乖徒,你故作鎮定的演技,簡直比衛水清還要低劣,真是讓為師擔心,你的内心是否也會比他還要脆弱。”
那已經是近到足以感受到對方溫熱氣息的距離,錦玹绮卻全然沒感覺有任何調風弄月的氛圍,反而心驚膽戰的看着眼前之人,仿佛靠近他的,是什麼披着人皮的妖魔鬼怪。
他用冰涼的手指擡起錦玹绮的下巴,左右晃了晃,神色帶有思索——仿佛是妖魔在衡量獵物的肉質是否足夠鮮嫩。
狹長的雙眸中流動月光,輕薄的口舌說出誅心的言論:
“但他還有一個大師兄保駕護航,你有什麼呢,将你棄之如敝履的家族,還是到了門前也沒想起來你之存在的兄長?”
“你什麼也沒有,卻敢向我提出質疑,告訴我,若我今夜用對付朱納木的方式對付你,或者用應對衛水清的方式來對待你,你有自救的辦法嗎,有人能救你嗎?”
“嗯——也許你就是故意想激怒我,好讓我殺了你呢,畢竟你這輩子也不可能當上錦氏長公子,所以不如早死早投胎,黃泉路上跑快一些,或許有那麼一絲可能,下一世能夠撈個貧寒之家的長公子當當。”
不,不……他不想死!
錦玹绮呼吸急促,仿佛那隻捏着他下巴的手指,其實是在逐漸掐緊他的脖頸。
錦玹绮後背已經被冷汗打濕,冰涼一片貼在脊骨上,他的大腦一片空白,隻是下意識的感覺,決不能讓眼前這人再說出一句話,否則……
否則他也會和朱納木一樣,真正陷入萬劫不複之地。
可要如何阻止呢?
對方因為什麼生氣?因為什麼要攻擊自己,是因為……是因為他質疑對方的身份!
是了,他不是問自己他的身份是誰麼,回答這個問題,應該就能脫困了吧。
越來越窒息的感覺,讓錦玹绮再沒有思緒多想其他的答案。
“師尊!你是我的師尊!”
錦玹绮蓦然喊了出來,一陣冷風迎面吹來,讓他不受控制的打了一個冷顫,感到無比的寒冷。
但寒冷也讓他的思緒無比清醒過來,他直直的看向眼前之人,見他并沒否認的意思,也沒有再繼續說那些可怕的話——難道真賭對了?
錦玹绮深呼吸了幾次,才勉強鎮定的說:
“我不是朱納木,隻是為了利用你,所以才讓你做假扮的師尊,你是我真正的師尊,三年前,在風雅門正殿,當着掌門與諸位長老的面,我三拜九叩,正式拜真慈道人為親傳師尊,然後您将我接回去了微塵院。”
又是一陣讓人倍感煎熬的沉寂之後,錦玹绮聽到了“嗯”的一聲回應。
“不錯,你是正經拜我名下的弟子,所以我會用師尊的方式來教導你,不必擔心你會遭遇朱納木一樣的下場,也不用去想沒有門派大師兄或者家族長公子的庇護怎麼辦,你有師尊,就足夠了。”
公冶慈松開了手指,站直了身軀,滿意的看着眼前臉色蒼白,滿頭是汗的少年人。
“師尊”這個身份,公冶慈還真沒體驗過,他可對收徒不感興趣,也沒人敢做他的弟子。
不過,既然天道要他重來一世,接手這麼一群小崽子,那玩玩兒也無妨。
随遇而安可是他的美好品質。
但他也懶得和這些小崽子們解釋,為什麼師尊的性情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與其用繁多的言語堆砌出一個随時會出現意想不到漏洞的謊言,倒不如直截了當,讓這些徒弟從一開始就不敢提出質疑的話。
不需要更多的暗示,眼前這個大弟子就能領悟他的用心,看來還是一個不錯的苗子。
所以得到滿意答複後,公冶慈不介意展現一下,身為師尊應該對弟子表現出的關愛——他看着錦玹绮汗水密集的額頭,伸出手朝他的額頭撫去,想要幫他拂去汗水。
“這麼緊張啊,滿頭是汗。”
然而伴随着聲音響起的,是錦玹绮因為驚吓而踉跄後退的,腳步踩在竹葉上的聲音。
公冶慈的手指懸在空中,情形真正有些詭異了。
錦玹绮睜大眼睛,心脈劇烈跳動,驚悚無比的看着眼前之人,以為自己的回答讓他不滿意,所以他要拍碎自己的天靈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