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彎彎繞繞阮言自然不知曉,又或者——她有所察覺卻未曾放在心上。她隻是望向窗外逐漸變大的雨,暗自慶幸。
幸虧回來的早,若晚一步,隻怕就成落湯雞了。
江湖是什麼,是風霜雨雪,是愛恨情仇,是那策馬揚鞭意氣風發的少年郎,是那臨近枯朽放聲大笑的白頭翁。快意恩仇無處不在,陰謀殺伐亦是主調。
而她——終究隻是看客。
萬山逶迤,無數風自山頂呼嘯而下,越過山河萬裡,将雨帶到這人間煙火處,突然離開故鄉的遊子,此生再難歸故裡。她不是過客,此處卻也不是歸處。
秋雨潇潇,路上行人戴着鬥笠,無不形色匆匆,雨幕綿綿,遮擋了視線。誰也沒有發現,一個令旁人意想不到的人,就在此時來到了京城。
剛一進屋,男人就迫不及待摘下鬥笠,長腿一跨,翹個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毫不客氣地拎起酒壺就頓頓頓往自己嘴裡灌酒。
那面上标志性的四條眉毛,不是陸小鳳又是誰!
隻是此刻這位名滿江湖的浪子風塵仆仆,眼睛雖然明亮,但面上卻掩飾不住的憔悴帶着下巴未曾修理的胡茬,看上去很是狼狽。
“真是悶死我了!”陸小鳳随意将鬥笠往身後一抛,精準地挂在了牆上一角。
花滿樓好笑地搖了搖頭,将幾盆因為不耐水而被自己搬進屋内的花盆挪得離陸小鳳遠一些。
他可不想自己辛辛苦苦照料的花被個酒鬼糟蹋的一幹二淨。
“你不是曾言雨中趕路最為暢快,今日怎戴起鬥笠來了?”
“我何時說過這話?!”陸小鳳不滿道,“誰會對變成了落湯雞感興趣!”
“也是,想必會有許多人想看見落湯的陸小鳳。”
二人朗聲大笑。
看着面前好友明亮的、溫和的眼睛,陸小鳳又給自己灌了壺酒,一向狡黠的眸子裡此刻滿是笑意,他難得正色道:“恭喜你,花滿樓。”
花滿樓又笑了,朋友真摯的、發自内心的祝賀總是令人高興的,他笑道:“你别以為這樣就可以多喝幾口酒,你來晚了,這是最後一壺,其餘酒已差人全部送給阮姑娘了。”
陸小鳳頓時唉聲歎氣起來。
他戀戀不舍地喝完最後一口,将酒壺倒挂,直至最後一滴落入口中,這才依依不舍地放下酒壺,強作大方道:“也罷,誰讓她現在是花家的大恩人呢,我就讓她這一回吧。”
二人四目相對,又是一陣笑。
房間裡的笑聲幾乎沖破屋外的雨簾。
朋友相聚,得見其重見光明,世上再少有比這更值得高興的事了。
說笑完後,花滿樓亦坐到了陸小鳳對面,給自己和對方各倒了一杯茶,道:“你快馬加鞭,晝夜不分的趕路,總不是專門為我道喜而進京吧?”
“你這般說可真令人傷心。”
陸小鳳剛喝完一壺酒,正覺口渴,端起茶就是一飲而盡,這般牛嚼牡丹的喝法看得花滿樓直搖頭。
“不過你猜的不錯,我進京除找你賀喜外,确實還有其他的事。”
陸小鳳一臉正色:“我新認識了一位朋友,危在旦夕,我想請阮姑娘出手。”
花滿樓抿了一口茶,聞言眉頭輕蹙,道:“這……隻怕不太容易。”
花滿樓放下茶盞,将這段時間京城中發生的事情娓娓道來。
花家三哥在京城戶部任職,頗得皇帝信任,本就知曉實情,再加上花滿樓本身就是個心細如發的性子,因此,花滿樓對這段時間内京城裡的暗流湧動知曉不少。
随着他的講述,陸小鳳的面色也逐漸嚴肅起來。
花滿樓擔憂道:“不久前京中傳得紛紛揚揚,道狄飛驚幾天前一大早也去了醫館,恐是為了他的頸骨而去。先莫說神侯府态度,此時你若要帶阮姑娘出京,隻怕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第一個就不答應。”
陸小鳳撓了撓頭,郁悶地拿起一旁的茶水直接往嘴裡灌,末了狠狠抹了一把嘴角的水漬,道:“總要試一試!”
花滿樓見他下定決心,知他不會輕易改變主意。且他本就是熱愛生命之人,既知曉所要救助者生命攸關,本也說不出旁的話。
隻得歎了口氣,不再相勸。看着陸小鳳的眼睛認真道:“你知曉,你若需要幫助,我一直在。”
陸小鳳笑了:“自然。”
于是,阮言喜迎了自己的客人。
無情公事繁忙極少回來,這些日子基本都是阮言一人在小樓。
在無情身旁時,阮言吸收月華的速度會大幅加快,基本可以保證白天一直維持人形絕對沒有問題。但若無情不在,阮言能量的恢複就會慢很多,大緻相當于一個水龍頭和一個加了水泵的水龍頭的區别。
幸而因蘇夢枕暫時不能治,阮言也沒有其他客人,負責護衛的兩個劍童一般都守在房間外,阮言需要用到人形的機會不多。因此,能量倒還算都用。
看着系統上顯示已經到紅色瀕危線的月華能量,阮言放下手中的筆,将自己畫了許久的畫放好,收拾好書桌,簡單洗漱後,正準備把自己栽在花盆裡美美睡一覺,突然聽見屋外傳來了一些窸窸窣窣的聲響。
阮言瞥了一眼房門,護衛的兩個劍童完全沒有動靜。這般明顯的聲音,以他們的武功不可能聽不見。
被放倒了嗎……
是一個人還是一個勢力?以神侯府的守衛,究竟是什麼人能混進來?對方是來的目标究竟是神侯府還是……她?
無數疑問湧上腦海,阮言面上不動聲色,暗地裡悄悄掐了自己一把,強迫自己保持鎮定,不着痕迹地靠近牆邊。
寬大的袖子将手遮的嚴嚴實實,阮言左手藏于袖中,悄無聲息地喚出一些催眠花粉,右手手指似無意識在空中點了一下,召喚出遊戲面闆,打開地圖正打算看看來者何人,瞥見靠的極近的一個綠名,阮言瞬間懵了。
“陸、小、鳳——”一字一字似從牙縫裡擠出來。
陸小鳳從屋檐上翻下來,靈活地從窗口躍進屋内,悄無聲息地落在地闆上,面上難掩驚訝:“阮姑娘怎麼知道是我?”
還說!
阮言銀牙緊咬,“你不好好走正門,裝神弄鬼做什麼?”
陸小鳳笑着緻歉:“我這不是迫不得已嘛,阮姑娘大人大量,還請多多見諒。”
阮言本就隻是被吓到後的惱羞成怒,這會兒見對方态度不錯,氣已經消了大半,也就順着台階下了,好奇道:“你找我什麼事?”
陸小鳳面色一肅,抱拳道:“我想請姑娘出京,救一位朋友。”
阮言聞言怔了一下。這幾天是怎麼回事?病人紮堆了?
但這有點難辦啊……阮言苦惱地皺了臉。
想了想,阮言決定先詢問下情況:“他病的很重嗎?”
“重傷在身,昏迷不醒,危在旦夕。”
阮言面露了然。她懂為什麼陸小鳳想清她出京了,對方這顯然就吊着一口氣啊。
但問題在于……阮言陷入為難,對方移不了,自己也不一定能走啊。
她直言道:“我走不了。”
狄飛驚還好說,就算再晚幾年治也影響不大,但蘇夢枕那種也算的是半隻腳邁進棺材裡了,雖說她給對方紅藥讓他先拿那個吊着命,但就那麼點藥,誰知道能喝多久,萬一她出京時蘇夢枕喝完藥後一個沒撐住……
打住,打住!
阮言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頭。
“我有病人在這裡,我離開他也會有危險的。”
陸小鳳聞言眸中一黯,擡眸見阮言一臉愧疚的模樣,笑道:“本就是我強人所難,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那兩個劍童被我點了睡穴,過會兒就會醒來,姑娘不必擔心。今夜是我冒昧打擾了,告辭!”
對方雖掩蓋的很好,但阮言依舊瞥見了其眸中的失落,她咬了咬牙,在陸小鳳即将離開時突然出聲:“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