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蠻縮着肩垂着頭，他眼睫快速顫了幾下，擡起頭，不再笑，卻還是搖搖頭，小聲道：“宮裡重規矩，由不得人的。”

話中失了幾分假模假樣的淡漠，多了一分真心實意的相告。

見他似是不領情，馮靈雲皺眉，還待說什麼，卻被身旁的季姜阻止。

她扯扯馮靈雲的衣袖，朝她搖了搖頭。

她聽得出來，方才那話是阿蠻在宮中的生存之道，他願意說給她們，便是領情的，左不過各人有各人的難處，不必為難。

“走吧，太後娘娘該等急了”

季姜走在中間，她一邊一個，扯扯兩人袖子，開口道。

“呀，”

馮靈雲看向季姜，伸手摸上她的臉，胡亂揉了揉，才狀似驚訝道：“月餘不見，我們阿姜竟然知禮啦，謝夫人真不是一般人啊。”

季姜怎麼聽不出她的調侃，她伸手拍開臉上作亂的手。

“去去去，本姑娘原就是知禮之人，若非蕭寶姬上蹿下跳，我怎會對她動手？”

馮靈雲嬉笑道：“那也是改邪歸正。”

改邪？

還歸正？

季姜心底嗤笑，她輕揉着自己的臉，另一隻手從袖袋裡掏出一本書丢到馮靈雲懷裡。

“你看看這是什麼？”

馮靈雲疑惑低頭，瞧清楚手中的書後眼睛大睜。

“《宣和博古圖》，它怎麼在你手裡？”

出了那檔子事後，這本書就不知道去哪兒了，大都以為是聖人收走了，因為書最後出現是在蕭峥手裡，而當初是聖人攔下的蕭峥......

馮靈雲腦中一閃，終于捕捉到點什麼。

“想到了？”

“蕭峥給你的，他恐吓......不，他知道咱們要懲治他的事了。”

宮牆高深，馮靈雲的話毫無遮擋，輕易飄散而去。

好在如今宮道上沒什麼人。

除了......

季姜看向阿蠻，後知後覺捂上嘴的馮靈雲也看過去。

兩人話說得太快，等阿蠻意識到自己聽到了什麼時，已經來不及了。

他目瞪口呆地對上兩人目光，然後猛地捂上耳朵，搖頭急道：“奴奴.....奴婢什麼都沒聽見，什麼都沒聽見啊.....”

阿蠻已經吓得忘了跪，抱着頭快要蹲下去。

季姜憋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她帶頭，馮靈雲也笑起來。

兩人的笑聲在宮牆間不斷回蕩，牆角殘雪激起，叫風擁卷着，慢慢飛出高牆去，飄向天地。

阿蠻愣愣擡眼，見眼前兩個小娘子。

一個捂嘴，一個扶肚，笑得前仰後合、花枝亂顫，他後知後覺，她們故意逗自己呢。

他緩緩放下胳膊，想重新挂起笑，可心驚中卻湧起一絲熨帖的暖，叫他那笑在兩人面前再挂不上了。

又過了好一會兒，阿蠻早就緩過來，正看着兩人，含笑的眼底隐現控訴之意。

他小聲道：“你們也太壞了。”

季、馮兩人聞言，忙收斂了笑，兩人默契地拉着阿蠻繼續往永安宮去。

馮靈雲道：“不過，蕭峥真的知道了？”

季姜淡道：“我就是要讓他知道。”

與今晨在庑廊下撿起那本書一樣，季姜内心依舊沒有一絲波動。

在她看來，蕭峥的嚣張程度不亞于李兖，這裡又是皇宮，凡他入嘴的東西都是要驗過的，到時候東西還沒進他嘴裡便被試出來了。

可若叫蕭峥知道她們要懲治他的事，那就不一樣了。

以他的有恃無恐，他會把這當做一種挑釁的嬉戲，然後欣然接受，這樣便成了一大半了。

馮靈雲看季姜臉色不對，輕聲道：“阿姜？”

“沒事，我隻是有點興奮。”

看清季姜眼中漂浮的亮光，馮靈雲相信了，她是真的很興奮。

阿蠻打了個寒顫，縮縮身子，輕道“阿翁說得沒錯，最毒婦人心。”

季姜逗他“阿蠻也想試試？”

“不不不，”

阿蠻忙搖頭“奴婢錯了，再不說了。”

他雖這樣說，眼底卻是笑着的。

馮靈雲攬上阿蠻的肩道：“瞧你這小膽兒，放心，不會拉你入夥的，不過得托你去辦個事。”

“什麼事？”

季姜默契接道：“去尋一尋薛甯。”

“能不能換個差事啊，我阿姐說了，不讓我招惹她。”

“你們認識？”

“不.....不認識。”

“騙鬼呢。”

“真不認識......”

“我不管，就你去。”

“......”

青天白雪，紅牆綠瓦，日暮西薄，深長宮道上，三人說鬧着往永安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