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說,她出了平康坊的,”
季姜眼底淚珠滾落,卻急道:“我那夜也在,李兖,李兖也在,他和蕭峥都在......靈雲的女使說了的,她挨了蕭峥的巴掌,旁處沒有傷,她看着她出的平康坊,我還給了她銀子,她為什麼會死......為什麼......”
她語序雜亂地說着,嗓音哽咽,又漸摻進一絲沉懼悲切。
殿外,天光大盛,隐有絲竹聲重新響起,可不知怎的,天光就是照不進殿中。
這裡還是一片昏暗,唯一浮動的,是季姜的話音,越發細碎。
不知過去多久,季姜也不說了,她無力地低下頭,眼底卻隐現一絲執拗。
毓娘說銀子很重要,可銀子救不了窈娘,那還有什麼,還有什麼能救她們?
“孟六,都怪你,”
薛甯忽然開口,顫聲中夾雜一絲倔強。
她面色沉郁,匕首又橫上季姜脖頸,濕紅的眼看向季姜,冰涼道:“你若早些把《遊春圖》拿出來,聖人阻攔前,窈娘便會被蕭峥贖去,她就不會死,她......”
“是麼?”
季姜打斷薛甯,擡頭直直望進她雙眼,她不為自己開脫,
隻問道:“我拿出《遊春圖》窈娘就不會死嗎?蕭峥贖出窈娘,她就能活了?若真是如此,你今日不會來殺我,你會去殺蕭峥!”
她說着,再無方才的軟弱,一把将薛甯推開,匕首落在地上,發出當啷聲響。
看着薛甯,季姜卻出奇的沒有厭惡,隻覺不甘心。
不甘心她有敢殺官家娘子的膽魄,出了事卻也同樣來為難女子。
季姜道:“蕭峥是天潢貴胄,你不敢殺他,李兖是聖人養子,你也不敢招惹,尋了一遭,隻有我這個初來乍到的軟柿子姑且讓你捏一捏,是吧?”
薛甯梗着脖子,想要反駁,她張張嘴喉頭卻似被什麼哽住,隻激得眼眶通紅。
看清薛甯埋在倔強下的無助,季姜狠心撇開眼。
起身道:“我從未見過窈娘,我摻和此事,隻因我醒來得到的第一份關懷來自女子,一路來京助我護我者也多為身邊的女子,所以我願意涉足窈娘之事,”
“可薛甯你呢,窈娘沒了,你怯怯不敢找他們尋仇,無人會怪你,可你不該把矛頭對向我。”
對向與你一般,同為女子的我。
“薛甯,我不會怎樣你,可你這樣的人,我孟昭妗看不起。”
季姜說完轉身就走。
薛甯聞言渾身一震,愣怔間眼神重複清明,她似是反應過來,撐起身去抓季姜。
“孟六,孟六你站住!”
殿門開了一半,薛甯的手剛要碰上季姜的裙邊,斜次裡卻忽地探來一隻手,将她手腕牢牢卡住。
來人用了大勁,腕間被捏得生疼,薛甯感覺到這人手心的薄繭,是習武之人有的。
她沒力氣去追究是誰,隻掙紮着往後抽手。
那人卻像條陰蛇,咬住人便不撒口,任她如何,他隻死死捏着她手腕,半點不顯松懈。
“四哥?”
看着眼前的孟津,季姜也是一愣。
聽出季姜的驚訝,孟津席地坐在門邊,一手掐着薛甯的手腕。
擡頭懶散笑道:“怎麼,這膽大的宮人吓得六妹妹都不認識人了?”
這位四哥一向如此,凡開口總是陰陽怪氣的。
季姜平靜道:“四哥,你放開她。”
她這樣的表态叫孟津微微訝異,不禁側頭去看,擡眼卻撞進一雙滿眼血絲,暗含淩厲恨意的眼。
恨?
恨他?
他可從沒見過她啊。
孟津松了一半的手又重攥緊,薛甯疼得臉色一白,喉間滾出一道嗚咽。
“四哥!”
季姜一急,直接彎身去扯孟津的手。
在她觸上來的一瞬,孟津卻松開了薛甯。
他眼神如刀,細細刮過薛甯煞白卻還算清秀的臉,最後玩味一笑,撣撣衣袍,站起身。
季姜還站在原地,孟津笑道:“走吧六妹妹,二哥他們可還等着呢。”
又瞥一眼跌坐在地的薛甯,季姜忍不住道:“日後别再這樣了,會連累薛尚宮。”
說完擡腳跟上前面的孟津。
季姜、孟津兩人一前一後往側門而去,穿過小花園,孟津悠悠笑道:“六妹妹可真不叫人省心啊。”
心中還念着窈娘之事,季姜對孟津沒什麼好臉色。
淡淡回了句,“我與四哥,彼此彼此吧。”
孟津不知方才之事,随意調侃的話被這樣堵回來,他不免停住腳,詫異地看向季姜。
卻見一向好脾氣的小丫頭這次壓根兒不理會人,擦過他便往前走。
還不等他說什麼,便見遠處跑來要扶季姜的孟濯,隻好将話咽了回去。
剩下的路隻有孟濯沒心沒肺、咋咋呼呼的說話聲,其餘兩人安靜的不得了。
到了側門外,季姜如常給孟潇行了禮便鑽進馬車裡,不再說話。
孟濯心細,率先發現季姜的反常,等她上了馬車,他才戳戳孟津道:“四哥你惹六妹妹了?”
孟津薄唇輕啟,原想說方才的事,可腦海中一閃而過薛甯那雙眼,叫他瞬息改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