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怕得躲在被子裡打顫,可白日裡又要重新挂起笑臉來。
因為怕沒有用。
沒有人在意一個注定無用的皇子怕不怕。
可哪怕再怕也要去搏一把,他們的機會不多,錯過這次,又不知要蜷在那兒等多少年。
慈安壓下心底的翻湧,找了個人看不到的草叢,縮身藏起來,他很聽蕭岺的話,死死捂着耳朵,不去聽也不去想。
今歲的秋風似乎格外淩冽,牆角半青半黃的細藤卻搖曳得歡快。
慈安眼睛呆呆地看着,隻覺這風刮得臉上生疼,幾近催出他的眼淚。
不知過去多久,殿内沒了聲響。
慈安眼珠微微轉動,站起身,四處瞧瞧,快步往殿内去。
殿門早被踹開,晌午的光充斥整座殿堂,可少年還是習慣待在唯一沒被光照到的牆角。
世家最會做面子功夫,這點在他這兒也不例外,月白衣上不見有血,隻微有些灰塵褶皺,若人不說挨過重打,遠遠是看不出什麼的。
蕭岺閉眼靠牆倚坐着,脊骨處被重踹幾腳,劇痛從骨頭縫裡鑽出來,透過血肉滲進髒腑,稍微直起腰,渾身都微微打顫,若是趴伏下來,興許好過些。
可他不肯,從來不肯。
門邊白光一閃,蕭岺閉着眼,仍舊似有所覺地偏開頭去。
“殿下。”
慈安壓着嗓子喊,上前一把扶住蕭岺,探看他傷勢。
一如既往的,除了臉和脖子,身上凡不見人處都是淤青血印的傷。
不同的是,這次好像打得格外狠,蕭岺垂着頭,神志都有些恍惚不清,嘴裡一直念念有詞。
慈安湊近,卻又聽不出什麼。
隻好按計劃,把事先準備好的藥拿出來,一抖手,兩粒小藥丸落進手心,他看向神志不清的蕭岺,眼底閃過隐憂,終是隻喂了蕭岺一粒藥。
待蕭岺吞下藥粒,慈安便把人攙扶起來,出了殿門,按蕭岺的計劃拐上小道。
這處本就偏僻,此時更是四下無人,因而慈安也沒覺得異樣。
眼見離地方越來越近,他不免心焦,卻忽覺腕上一緊。
側頭,隻見蕭岺搖着頭,口中輕道:“别找她,别找她......”
太髒了,他不想這樣見她,一點都不想。
蕭岺喉間溢血,壓出的聲音似摻了砂礫,卻掩飾不住倔強,像一道破敗不堪的籬笆,岌岌可危地維護着少年人最後那點尊嚴。
誰?
慈安卻是愣住。
他眼珠一動,心思電轉,轉瞬便想到一人。
半月前,托馮二娘子來重華宮的孟家六娘子。
與他們一同回長安的那個孟六娘子。
可......
慈安看向遠處小道的拐角。
從這裡能到馬球場,各家的小娘子都在,嬌養着長大的小娘子們是不會見過這樣的傷的,她們的嘴最能宣揚出去。
這是殿下自己計劃好的。
“殿下.....”
蕭岺虛扶着廊柱,推慈安道:“去.....去蹴鞠場找人......”
“殿下......”
“快去!”
慈安急喊,見人不肯松口,隻好把蕭岺扶坐在廊下,自己轉身快跑去蹴鞠場。
蕭岺一個人靜靜坐在廊下,頭靠在廊柱上,冷風吹起散落的額發,連帶着吹透了身上汗濕的單薄衣袍。
秋陽高照,潑灑的光斜映出少年孤寂的身形,此時無人,隻有灰蒙蒙的影子與他相偎。
沒過多久,廊道上傳來聲音。
蕭岺已經分辨不清聲音從哪裡來,又是誰在說話。
他本能地扶着廊柱起身,想要避開,卻似乎被秋風吹得亂了方寸,不知該往何處去。
直到風中送來她的聲音。
“蕭岺——”
季姜乍見蕭岺臉色蒼白、搖搖欲墜的樣子,一驚之下霎時忘了知妗的叮囑,上前想要把人扶住。
她一瘸一拐,方跳到人面前,手還沒伸過去,便覺眼前一晃,蕭岺朝她俯下身來。
蕭岺本就比季姜高了許多,他俯下身才剛好把下颌抵在她肩上。
可僅僅這一個微不足道的支撐,卻叫強撐許久的蕭岺,全然卸下了全身的力氣,他太累了,隻想在這裡歇一歇。
她不會害他,他知道。
蕭岺糾纏不清的心緒轉瞬不見,他骨節分明的長指抓上季姜的衣角,慢慢攥緊,蒼白的唇角微微一動。
用僅兩人能聽見的聲音,在季姜耳邊,輕道:“救我......”
季姜聽到卻壓根兒沒時間多想,她瘸着腿,反應不及,被蕭岺一撞,不禁往後踉跄幾步。
腳尖着地,腳踝處立時傳來一陣劇痛,季姜撐不住,抱着蕭岺一齊摔下去。
寶簾在旁目瞪口呆,手忙腳亂去頂季姜的背,想要撐住兩人,可奈何她力氣太小,無濟于事。
眼見兩人直直摔下去,季姜驚吓地閉上眼,卻沒等來堅硬的地面,反倒忽覺腰間被一隻有力的手輕輕攬了一下。
季姜素來體寒,這手又異常溫熱,激得她背上不由僵了一下。
她驚疑不定地轉頭。
一眼對上
——同樣驚疑不定的李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