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姜震驚,脫口而出,“阿娘會岐黃之術?!”
映采也聽明白一些,“夫人與薛尚宮是師姐妹?!”
寶簾呆呆地看看三人,“什麼是師姐妹?”
毓娘瞧瞧門簾,示意三人小聲些。
“所以阿娘會醫術全長安都知道,而鄭家娘子就是跟着阿娘學醫的?”
季姜說着,忽然很想見見這位學醫的鄭珍漁。
七娘不過舅家是大世族,便對自己出自鄉野這樣不屑,可想而知,真正的世家大族,對醫道這樣的下九流之術,恐怕隻會更加嫌惡。
可鄭珍漁竟是随她阿娘謝夫人學習醫道的。
她不一樣,鄭珍漁真的不一樣。
季姜内心湧出一股熟悉又陌生的興奮,她不知道怎麼回事,忙撫撫心口,重又平靜下來。
聽到季姜先說到謝夫人,毓娘原還以為她更想問與謝夫人有關的事,沒想到先問的是鄭三娘子。
季姜趴在床上,撐着下巴道:“那鄭姐姐如今是回鄭家了嗎?”連稱呼都改了。
她眼睛一眨一眨地直發亮,毓娘不知道她小腦袋瓜裡又想到什麼,答道:“應是不在鄭家,夫人常年居于寺中,鄭三娘子也多留在寺中習醫,不常出寺。”
“這樣啊。”
不能立刻見到鄭珍漁,季姜略感失落,她躺下來,眼盯着頭頂的承塵。
不知看了多久,毓娘都以為她已經睡去,卻忽聽被褥中傳來聲響,“那阿娘豈不是很厲害?”
聲音輕得幾乎叫人聽不見,可隻要你細聽,總能觸摸到話音裡不加掩飾的孺慕。
毓娘探頭去瞧,季姜卻忽然翻了身,砸吧砸吧嘴,沉沉睡去。
*
相比于季姜回府倒頭就睡,李兖的境遇就慘了不止一星半點。
這頓廷棍,千牛衛打得并不賣力,可用鐵皮裹過的棍子也不是虛的,即便再怎麼放水,也夠李兖喝一壺的。
從長清宮到東宮,李兖被人一路擡回去。
沿路轉過各處宮門,颠簸不少,屁股上的傷口被颠得鑽心似的疼,李兖也不委屈自己,疼便痛快叫出來。
時值晌午,前宮後宮都正是用午膳的時候。
于是,這一日,沿途送膳的宮人内侍無不聽到李小侯爺一路的‘哎呦’‘疼’。
一衆人方拐進往東宮的宮道,便見門後撲上來一人,他黑壯的身子重重撞上擔闆,繼而爆發出如雷的哭聲。
“十四郎啊!”
哥舒給擔闆帶來的巨大沖擊,全震蕩在李兖的屁股上,他眼前一陣發黑,緊咬着牙關才沒叫出來。
“别嚎了,”
李兖盡量平靜,牙咬得咯吱咯吱響,他細細抽了口氣,“我還沒死呢,你要是真心的,就給我把擔闆扶穩點,我謝謝你,全家。”
最後兩個字幾乎是氣音,李兖堅持說完,把臉直接埋進身下軟被裡,眼不見為淨。
“十四郎,”
哥舒哭唧唧站起來,抹了把淚,聽話的伸手扶穩擔闆,“十四郎,很疼吧?”
“閉嘴。”
“好,冬生伢去找太醫了,你再忍忍,屁股上留疤沒事的,不礙着找新婦的.....哦,你就是被沒過門的新婦打的......嗚嗚嗚......”
“算主子我求你了,閉嘴吧。”
李兖以為碰上哥舒已經算糟心的了,可他不知,這還遠遠沒有結束。
進去東宮,要到李兖先前住的崇仁殿,必要經過東宮首殿。
一行人經過武德殿前,李兖原本快要疼暈過去,可耳邊卻倏地響起一片笑聲。
有男有女,聲音格外耳熟。
誰這麼殘忍,自己都這副模樣了,當着他的面也能笑得出來。
李兖心下微惱,仰頭看過去,恰好撞進一片朝他這邊看過來的臉,或扶膝,或撐額、或掩唇、或偏頭,無一不帶着憋不住的笑。
好嘛,除了蕭岺、蕭峥,阖宮的皇子皇妃全在,連久未謀面的太子、和素來不喜參宴的二皇子妃雷氏也在。
武德殿通水,殿内正道兩側的方池常年充水,最前面有一高台,台上隻設一張大案。
案後,太子蕭岱一身月白繡銀竹大袖衫,衣襟微散,胡坐在席中央;他左側,二皇子蕭嵩一襲嶄新石青圓領袍,撐起一條腿,手垂在膝上,把玩着一截玉把件,玉尾紅穗子掃來掃去;太子右側,四皇子蕭崇一件素衣常服,稍顯端正地跪坐,
兄弟三人皆不很拘禮,李兖來時更是齊齊大笑。
高台長案的中間架了一扇大繡屏,隔屏,是太子妃孔氏,領着雷、馮兩位王妃置席而坐。
立朝之初,靖武帝便早早給成年的兒子封了王。
冊封沈皇後嫡次子蕭岱為太子,柳賢妃所出二皇子為安王,楊淑妃所出四皇子為翊王。
如今太子夫婦居東宮,安、翊兩王連同王妃皆是住在宮外大甯坊的王府中,今日卻齊齊跑到東宮來聚飲。
案上又水酒圍繞,又時令瓜果,又香糯糕餅,又宮中禦食,擺得滿滿當當,比往日開席還見熱鬧。
李兖瞬間委屈。
“哥哥嫂嫂們,喝酒看戲,當真好興緻啊。”
太子擺擺手,醉笑道:“阿驷弟弟可别誤會了,哥......哥哥們可不是專門看你笑話的,真的不是。”
他尚不及而立,面相與蕭峥一般,都随了沈皇後的秀美,隻他遠不如胞弟生得精緻,此時飲酒後,白淨的臉上浮出紅雲,說話都不甚清晰。
“太子說得對,”安王仰頭喝下盞中清酒,玉把件朝李兖這邊一點,“我們今兒是為給老五踐行的。”
“五哥要走了?!”
李兖激動,一時忘記有傷,身子一撐又疼得趴下去,斯哈着抽氣。
旁人還不待作聲,繡屏後的安王妃雷氏便大笑起來。
她出身将門,笑起來大方暢快,爽朗之姿不遜于男子。
幾人早都習以為常,太子妃如常望着雷氏,以帕掩唇輕笑,眼底并不見嫌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