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孟老夫人滿含輕嘲的眼神中,良患硬着頭皮道:“小侯爺皮相生得好,人也活潑爽朗不是?”
這話一出口良患就後悔了,他自己就先在心裡給了自己一嘴巴。
而今女子嫁人,一看郎君才幹,二看郎君家世,什麼都沒有的,才看那張爺娘造就的臉。
隻因着既已經什麼都沒有了,那隻能一退再退、退而求最次。
圖個看了舒心罷了。
可他們小侯爺不一樣啊......
不等他再粉飾粉飾,就聽前面孟老夫人笑起來,她手上茶盞盞托相磕,發出一陣清脆的瓷聲,聽得良患更心涼了。
孟老夫人幽幽道:“是啊,皮相不錯,小小年紀能叫平康坊滿樓紅袖招的,想也是不錯,可惜,小侯爺不是女子,我家六娘也不是男子,否則,還真是不錯。”
一連幾個‘不錯’被孟老夫人咬得重重的,這次老夫人心裡是真生出氣來了。
女子嫁人乃是關乎一生的大事,沒聽說哪家嫁女看的是郎君那張臉皮的,良患這話她聽着就覺得她家小六被輕賤了去。
“祖母。”
小娘子清脆含笑的聲音傳來,打破前廳逐漸僵下來的兩人。
望着廳廊外沐陽而立的小娘子,良患晃了下眼,繼而如蒙大赦站起來笑道:“這位就是六娘子吧?”
季姜提起裙角踏上台階往裡面走來,經過良患時她也沒有停留,隻是笑着向他輕輕一颔首,擦肩而過來到孟老夫人身邊。
“六娘來了?快來,到祖母這裡來。”
孟老夫人慈愛笑着,伸手招季姜到她身邊。
“祖母。”
季姜先行禮,起身後坐到了孟老夫人下首的矮凳上。
落座後,季姜輕輕勻出口氣,拿帕子拭了拭額角沁出的薄汗。
虧得阿姐攔住她叫她鎮定了些,方才她一時被李兖氣昏了腦袋,差點不管不顧鬧将起來,可眼前這位是宮裡出來的,她若出醜出錯,豈不高興了李兖。
季姜想着,擡眼看向對面的人。
良患是個矮矮胖胖的人,内侍帽子一帶,臉上的肉聚到一處,愈發顯得一團和氣。
季姜喜歡白白胖胖的人事物,比如寶蓮,她就覺得十分可愛,如今看着良患倒也覺得有幾分好感。
若他不是李兖的人就好了,季姜想。
孟老夫人拍拍季姜的手背,“你不認得他,他是聖人跟前的得意人,良内侍。”
“不敢不敢,”
良患略一俯身,“良患見過六娘子了。”
季姜也起身回禮,“良内侍。”
兩人見過禮,良患也不再坐,單笑道:“六娘子好福氣,聖人和娘娘召六娘子明日進宮呢。”
福氣?
哪裡?
季姜圓眼緩緩睜大,一時呆在原地。
她原隻以為李兖跟聖人告狀,聖人不過差個人來敲打她兩句,說些毓娘常說的什麼女子當娴靜淑良的無用話罷了,可眼下......
聖人要親自敲打她?!
李兖竟得寵至此嗎!
季姜回想了一下李兖扛着刀嚣張至極的模樣,忽然覺得,難怪李兖會是這樣無法無天的性子了。
任誰從小到大十幾年裡被寵慣着長大都會肆意,更何況帶頭寵着他的,還是當今世上最尊貴的兩個人。
說不定他沒猖狂到當街追着人砍,聖人和娘娘都得贊他一句知禮了吧。
不過也是出奇了,季姜雖心裡知道自己惹到了不該惹的人,可她就是不想推讓,半點都不想。
良患隻說了這樣一句,全然不知季姜腦補出了什麼。
旨意帶到,他便躬身行了禮,帶着人往外走。
直到這會兒季姜似才反應過來,她想喊住良患卻又不想叫祖母聽了擔心,隻好起身緊跑了兩步,追上良患。
自方才一見,良患就覺得孟家這位六娘子有些不同,可方才沒搭上話又摸不準哪裡不同。
現下被人叫住,看着季姜由遠及近跑來,粉綠相間的身影,良患才瞧出來幾分。
孟家這小娘子身子空乏虛弱,甚至跑不得幾步路,但膽子不弱,他在宮中待得久了身上多少沾染些聖人的餘威,可方才她就敢明晃晃擡眼瞧他,這會兒還跑上來與他閑話。
“良内侍,請留步。”
“六娘子喚奴婢?”
良患回身。
季姜在良患面前站定,沉了口氣,問他,“李小侯爺可挨了聖人的責罰?”
“不曾。”
“半點都沒有?”季姜不甘心。
“沒有。”
良患當然不會說李兖已經被聖人敲了一頓的事,小侯爺長大了,也要面子的,更何況是在孟家這位小娘子面前。
季姜不願再繞彎子,幹脆一跺腳給自己打了個氣,仰着脖子問道:“那聖人明日召我,可是為責我欺負了李兖?”
欺負李......小侯爺?
良患一時愣住,他太久沒聽過‘欺負’兩字出現在李小侯爺這個名字之前了,往往告到太極宮的都是‘小侯爺欺負了......’。
如今久違的聽到了,還是在一個身子弱到風一吹就跑的小娘子身上,這可真是稀罕事。
不過想歸想,良患很快反應過來,想是他沒說清,叫小娘子誤會了聖人的意思。
遂朝季姜笑道:“六娘子不必擔心,明日來了宮裡便知道了。”
季姜蹙着眉,顯是更疑惑了。
可良患笑得一臉和氣,往外邊走邊說:“不必擔心啊,明日奴婢在宮門等您。”
“哎良内侍……”
“我明日迎小娘子,不必擔心,不必擔心啊。”
季姜看人走遠,隻恨前廳孟老夫人還坐在那兒,不然她真要上前去扯良患袖子,再多探問兩句了。
等季姜回了前廳,孟老夫人雖沒跟良患一樣笑卻也是同樣的說辭,還順帶安撫了季姜幾句。
可李兖一路以來的所作所為豈是一兩句安撫便能揭過的,季姜這一日心中始終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