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南傍秦嶺,北系渭水,乃前朝舊都,亂世裡幾次易主,凡在中州稱帝者必以長安為都城。
大晉自然也不例外。
晨起,五更二刻,熹光微微,夏風習習。
自太極宮正門承天門敲響第一鼓,随後各條大街和各個坊間及寺院的鐘鼓依次響起。
鐘鼓叫早,長安一百零八坊坊門大開。
朱雀大街上,兩匹馬踏踏飛過。
馬上兩人皆着時興的流錦寶相花紋圓領袍,腰間墜着三四荷包和青白玉佩,一路風風火火、玲玲當當地往城門方向馳去。
楊景薦不愛騎馬,這會兒在馬上被颠得歪歪扭扭的。
“他們又不連夜趕路,咱們哪用得着這麼早,還有這馬,你從哪兒淘來的,颠死我了。”
“咱們可答應了阿驷的,等他‘凱旋’咱們就去城門迎他,這事宜早不宜晚,萬一他還有事要咱倆幫忙呢。”
說話的是窦方寶,他身材白胖,可馬騎得比楊景薦穩當了不知幾倍。
“我真是上了你的當,孟五怎麼不來?這還是他兄長和妹妹呢。”
“是不是今兒起得太早,你腦子不大好使啊,孟五跟咱們是一夥兒的,可他也姓孟,當初沒攔李兖已經是孟五放水了,現在還來,怎麼,他要改姓啊?”
楊景薦揉揉鼻子,不再做聲。
這事說起來他也有點心虛,沒别的,就沖他跟阿知的關系,放李兖去禍害她胞妹,這事兒......
但話又說回來了。
阿知的胞妹若真許給李兖,那也是一種禍害不是?
畢竟李兖那性子,不是一般人可以忍受的,而且還要忍一輩子。
隻苦惱了一瞬,楊四郎君就給自己找到了心安的理由。
城門就在眼前,窦方寶早跟城門校尉打了招呼,兩人翻身下馬直接往城樓上跑去。
*
與此同時,長安外的官道上,馬車平穩駛向前面長安城門,季姜半個身子探到馬車窗外。
官道上不乏有百姓挑着扁擔進城,她一個接一個的看,哪個都不肯放過,似乎看什麼都有意思。
五月的風不溫不燥,混着淡淡的陽光落在小娘子圓潤可愛的臉上,她單薄的柳綠衣衫随風飄動,輕盈如絮,随着擺頭的動作,兩個黑油油小發角上纏繞的碧綠絲縧也飛舞起來。
後面騎馬的朱溫策見了直笑。
“你說,這孟六娘子也算是在官家長大的小娘子,怎麼性情也這樣跳脫?”
旁邊蕭屺笑道:“跳脫?不是都說她身子病殃殃的嘛,這也跳脫得起來?”
“再病也還是個十歲的孩子嘛,”朱溫策擡擡下巴,“你瞧。”
前面小娘子跟她那個胖乎乎的小女使一起,兩人正伸出手來抓飛絮呢。
蕭屺見此卻有些發愁起來。
“那麻煩了,阿驷就是個跳脫性子,若是如此,這兩人恐怕不大相配了。”
“他們不是已經不對付了嗎?那還有什麼要緊?”
朱溫策年及弱冠,比他們都大,看得也更明白,“而且,未必不相配吧,熱熱鬧鬧的,多好。”
蕭屺沉浸在擔心裡無法自拔 “好在年紀不大,都可以教,而且還有謝夫人在,更不怕教不好。”
朱溫策聞言隻一笑,卻是不再聊這個,反而轉頭盯着蕭屺。
“怎麼了?”
蕭屺被他盯得發毛。
“我記得殿下你今年不也才十六吧,怎麼這樣......老成呢。”
蕭屺一甩馬鞭,“哼,你懂什麼,入了行伍就沒有不熟的,你不熟就等着被那些老油子們吃幹抹淨,”
“行伍裡都是拿命辦事的,是人就這一條命,真到戰場上,落下來的大刀可不會管你是什麼宮什麼殿的,你不熟,不熟就等死。”
朱溫策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
人都往前去了,他才撇嘴道:“說得跟誰沒在軍營裡待過似的。”
此時的季姜還不知道自己這幅樣子在别人眼裡有些過分活潑,更不會知道這份活潑很快就要熄滅了。
她這會兒正玩得高興。
寶簾玩累了,靠在一邊的車壁上,托着腮看自家娘子。
“馬上就回家了,六娘子開心嗎?”
“開心啊,寶簾不開心嗎?”
季姜縮進身子來,捏了捏寶簾與她同款的發角,這可是毓娘給她們梳的。
“娘子開心,那我也開心。”
兩個小娘子沒開心多久,外面就來人請了。
聽到是李兖身邊的人來請,季姜愣了一下,她與寶簾對視一眼,剛要起身就被人摁了回去。
寶蓮仰着下巴,一臉嚴肅,“娘子莫慌,婢子去。”
寶簾雄赳赳氣昂昂一把掀開垂簾,隻一眼她就放下垂簾,又怯怯縮了回來。
“......怎麼了?”
季姜笑着掀開垂簾,看出去。
馬車旁站了個生得漆黑長得山壯的半大少年,季姜見過他,是那兩個燕北人裡年少的那個。
“何事?”
“嗯......那個,我家十四郎有話跟您說,六娘子能不能去見見?”
“不能。”
季姜嗓音溫柔,拒絕果斷,動作更是麻利,直接放下了垂簾。
哥舒拉住垂簾,皺眉道:“六娘子就去一趟吧,您不去十四郎不肯上綁,免不了又要鬧騰人了。”
“鬧騰誰?”
若是鬧他自己身邊的人,那與她何幹?
哥舒沒反應過來,隻遠遠見那邊閃過一個紅影,他急道:“肯定會鬧到六娘子這裡的。”
季姜扯過他手裡的車簾,語氣還是溫和,隻細眉緊蹙起來。
“你們直接綁他好不好?他左右都不會安分了,直接綁豈不更省事?”
“可那是十四郎啊。”
哥舒為難。
季姜張了張嘴,卻覺簡直無話可說,若非這幫人護着幫着寵着,李兖也不至于這麼張狂無度。
如今可好,連捆一下都不行了?
而且,非得在别人高高興興的時候過來是吧!隻圖自己舒心快意是吧!
怎麼會有這麼賤的人啊!
季姜越想越氣,一把扯開車簾,跳下馬車就往後面綁李兖的地方走過去。
一隊的兵卒連帶着蕭屺幾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見一道嬌小身影風風火火走過去,直奔隊伍最後而去,沿途還扯了幾個孟家的侍衛。
“來了?”
李兖靠坐在最後一駕馬車的後面,一隻腿曲着,一隻腿垂在馬車下面,吊兒郎當地晃來晃去。
“說。”
季姜站在他面前,神色冷淡。
“退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