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姜帶人上了馬車,甫一進去她就看呆了。
寬敞的馬車裡鋪上細毛氈,三邊圍置着靠枕,中間放一張四腿獸頭漆木矮桌,桌面有三碟揚州初夏時興的山楂軟糕,兩邊的窗上罩了透亮的胧白紗,曦光一照,映出一片細細的柔光。
季姜坐下來,隐隐聞到一陣淺淡香味,她四處看看,好奇的目光最後落在矮桌上。
那裡放着個手掌大小的白玉雕遊鯉的小香爐。
季姜伸手取來撥開爐蓋聞了聞,似松木香,又像是果香,季姜不懂香,隻覺得清清淡淡的,并不難聞。
毓娘三人在季姜身邊坐定,季姜把香爐遞過去。
“毓娘你聞聞,好香啊。”
毓娘接過來拿手扇了扇。
她是孟府的家生子,自入府做事就跟在謝夫人身邊,謝夫人出身高貴,對這些都是熟悉的。
毓娘雖沒細究去學過,可對這些也算是耳融目染的。
可毓娘細細聞了半晌,還是搖搖頭。
“婢子愚笨,這香婢子還真辨不出來,不過香可不能亂用,還是滅了的好。”
季姜無所謂的聳聳肩,身子向後倚在後面軟軟的靠枕上,還随手拈了一顆蜜餞梅子放進嘴裡。
毓娘給香爐裡澆過茶水,便随手放去了角落裡。
她總覺得這香調得不倫不類,還是不要叫六娘子沾上的好。
寶簾四處瞧着,笑道:“不愧是宮裡出來的東西,真是比咱們府上的好了許多。”
“這馬車是宮裡的?”
季姜又掃視一遍馬車,忽然想過來,“外面那個穿文士衫的算是個大官喽?”
昨日隻聽到他說是太子府的。
毓娘笑道:“那個是太子府的朱長史,官階不算大,但與李小侯爺的關系很是不錯。”
“看出來了。”
季姜哼一聲,“不然怎麼說綁就綁,說不綁就不綁了。”
“這娘子可猜錯了,綁還是要綁的,不過從揚州到長安還要半個月多的車程,若現在綁上那還不得去了小侯爺半條命。”
“也是,誰有空一路伺候他呀。”
季姜想着,還是恨恨地往嘴裡塞了幾顆梅子。
她咂咂嘴,覺得這揚州的梅子可真好吃。
待再伸手去摸果奁時,季姜卻蓦然覺得指尖一軟。
她垂眸,見果奁下面露出一角柳綠,指尖探出去扯起一角緩緩牽出來。
竟是一方繡帕。
“這......”季姜還沒問出來就想到什麼。
這是昨夜她遞給蕭岺拭淚的那方帕子啊!
那這蜜餞梅子......
“六娘子怎的了?”
映采見她有些愣怔,出聲道。
“沒怎麼。”
季姜搖搖頭,收回去拿梅子的手,看向窗外。
隊列已經開始向前,馬車轱辘壓過露濕的青石路,有紫薔薇爬過臨街泛着青苔的白牆,在晨風裡微微搖晃。
出了揚州城,季姜忍不住探出窗向後看去,眼底逐漸浮上一絲迷茫。
她不是舍不得揚州,隻是心中忽然有些害怕起來。
前面就是長安,集天下風華于一城的長安,她呢,不知道前程,不記得後路。
在長安,她會是怎樣的,是李兖,還是蕭岺.......
“李兖,比比啊?”
前面孟潇略帶挑釁的笑聲傳來。
“老規矩,輸了的一壇東都九醞春。”
晨風送來少年張揚的聲音。
“别耍賴啊。”
“嘁,追不上就說追不上呗。”
*
半月後,一行人終于來到東都洛陽。
時值五月,洛陽天街上櫻榴開得正好,夏風拂面處,一陣溫柔色,禦道接飛橋,通泉順流渠,绯花落到水面,晃晃悠悠又成一片。
飛橋上,紅衣少年肩扛長刀,刀上挑着三壺九醞春,正大搖大擺往洛陽刺史府走。
刺史府偏堂裡。
蕭屺幾人剛吃過晨食,正聚在一處吃茶。
打了這麼多年仗,茶都算雅物了,可孟潇就不喜茶,隻端了杯溫水。
先開口問道:“昨日下面的不是說太子殿下在洛陽嗎?”
朱溫策道:“是在洛陽呢,不過沒住在刺史府,應是住到南邊的淨土寺裡了。”
孟潇随意點點頭,“太子殿下不是因公務來洛陽的?”
太子乃儲君,行蹤是不能随意探聽的,隻大家都太過相熟,孟潇又素來是直爽性子,這話他問出來那就是随便閑談罷了。
可蕭屺聞言喝茶的手還是頓了頓,擡眼瞥向朱溫策。
蕭岺則還是安靜垂着眼,似是全然沒聽見。
堂内本就安靜,這一下更是針落可聞。
孟潇也反應過來,靠在椅背的身子直起來,嗫嚅着要找補點什麼。
“呃......”
朱溫策安撫地笑道:“太子那點喜好你們還不知道嘛,他就是來洛陽鑒畫的,聽說過幾日是太子妃生辰,他要作一幅什麼……洛陽富水圖,給太子妃當生辰禮。”
要說北地的繁華,那自然是長安為最,可要數北地風光,洛陽乃是首位。
尤以五月櫻榴初開的洛陽為最佳,太子擅丹青,又喜好書畫刻字,幾乎每年都要來一趟。
蕭屺笑着打趣,“三哥真是為着三嫂?我可記得三嫂的生辰在秋日裡呢,如今不過初夏吧。”
朱溫策也笑,“左右咱們太子殿下就是這麼說的。”
這又是太子找的借口了。
朱溫策這樣說,孟潇也放松下來“我倒是都忘了殿下喜好丹青了。”
“話說回來,”
蕭屺放了茶盞,轉頭逗孟潇,“這東都五月的九醞春可是最難買的,你怎麼給阿驷那小子買到的?”
說起這個,孟潇有些垂頭喪氣起來。
“這有什麼,不過派了人去玉瓊坊等着,另再多出些銀子罷了,隻求能讓他安安生生過了這兩日到長安吧。”
“這恐怕難。”
朱溫策在旁邊悠悠笑道:“那小子可憋着氣呢,他現在早不是燕郡王府那個皮猴了,怎麼打都不服,聖人和李侯爺都快愁死了。”
孟潇道:“原本隻聖人和李侯爺愁,再不就是東觀堂的陳夫子,如今倒好,我阿耶也要愁死了。”
老兄弟幾個,李兖自己禍害一半,也不怪陳夫子氣得罵他‘朽木難雕,頑石性也。’
正說着,有小厮從外面急急跑進來。
“李小侯爺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