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拾一過得很儉樸,不知是否因為幼時窮困窘迫的原因,她對自己極為節省,發白縫補的衣物,幹裂起皮的肌膚,簡陋的住所。
“三個銅闆”,顧執看他小心擦幹茶杯然後扶正,突然想起程拾一什麼髒活累活的任務都接,尤其是前幾年,不要命的接任務,“也值得你這麼珍惜”。
有些痛心顧執的不食人間煙火,程拾一冷淡的臉色出現裂痕。
她幽幽道“因為它便宜還好看,一個肉包子都要兩個銅闆,現在哪裡還買得了這麼好的茶杯”。
顧執長長的眼睫斂下,擋住眼裡的情緒,突然問:“你吃過栗子米糕,脆皮燒鵝和醋魚嗎?”
程拾一懵滞一瞬,她說“從前沒有”。
早些年死裡逃生的日子過于刻苦,木已舟不會時刻在身邊,她一個孩童,接的任務過于險峻,死裡逃生無數次,活着就是全部。
後來接的任務多了,卻過于顯眼被仇人同行妒忌暗殺,賺來的銀子還被江湖騙子騙走,程拾一更是連野草都能面無表情咽下。
"買那些要花不少銀子"。
能把你出生入死好不容易辛苦賺來的銀子全部花光,明明那麼拮據。
程拾一不知他心中所想,彎了彎眼,又露出那隻小小的梨渦:“大人原來那麼喜歡吃,我下次再去買”。
兩人的對話一個天一個地。
顧執按住青筋一突一突的額頭,身體内部有什麼東西好像坍塌了,喉嚨裡突然溢出笑聲,眼神一瞬間變得很複雜。
程拾一那時沒懂。
後來才發現,那是陰卑自諷滋生的愧怍,滿嘴謊言的人也有傾述真話的一瞬。
“窮成這樣,救了南淳熙,弄一身傷不知道向她索要點什麼,錢财權勢,哪一樣不能讓你獲益”。
有什麼東西圍着顧執的腳打轉,他身軀不自然一僵,不着痕迹收回腳,繼續說。
“太子應允你查閱大理寺卷宗一事”。
程拾一把狸貓從顧執腳上抱起,坐回凳子,神色如舊,隻是撫摸狸貓的手多幾分抖,“好”。
“那我明日前去大理寺”。
短短一瞬,無數念頭湧現心頭:卷宗一定會在,我識了一些字,能看懂吧,不,應該不行……
卧病在床的日子裡,程拾一迫不及待想去顧府,讓顧執兌現承諾,可木已舟把她看得太緊。
潛意識裡,程拾一不知為何,下意識抗拒讓木已舟知道自己與顧執交易查閱卷宗一事。
隻能耐下心來,給自己時間。
“你在想什麼”,顧執黝黑的眼神淡淡望着程拾一,緩緩盯着程拾一,她像在發愣,聽了自己的話也沒多少反應。
狸貓的尾巴不安分掃來掃去,顧執的手腕被它的尾巴掃過,癢癢麻麻的。
他的手擡高一瞬,程拾一以為顧執像摸,猶豫片刻,手覆蓋在他的手背,牽引引導着顧執手上下滑動。
“什麼時候能去大理寺?”,如同鎖定獵物般的眼神令人發怵,程拾一沒察覺到自己侵略似的态度,一字一句問“明日可以嗎?”。
而顧執,在她緊盯侵占的眼神中莫名愉悅起來,手被人禁锢着,顧執微垂着頭,像是被程拾一圈禁鎖定一樣。
他想起自己去金鐘寺時抽到了第一隻下下簽,那時他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幾乎把木筒裡所有的簽子丢完。
終于拿到一隻上上簽。
解簽的老和尚坐在蒲團上,雙手交叉放在腹前,微微垂眼,帶着悲憫的神情,等顧執說完好一會,才拖着尾音悠悠道“不……一……般……”。
他離開後,老和尚的頭一個勁的下垂,猛然擡頭驚醒,眼神朦胧,砸吧着說“不……我的那些果子,一……個也……不許……搬”。
金鐘寺的老和尚們,還有些用處,顧執盯着程拾一的手背想,果然,她對自己不一般,像如今一般,借機撫上自己的手。
按林峰說的那樣做,就能困住她。
顧執覺得自己應該甩開。
直到程拾一回神,松開手,溫熱的觸覺和壓感離開,他五指蜷縮,才收回放在狸貓背部的手。
“可許旁人與我一同進入卷宗閣嗎?”。
“不可”,溫度消失,顧執揣着手,毫無感情回絕,“就算可以,可木已舟大字不識一個,去了也無用”。
“那淩大人呢?”,程拾一的眼睛恹恹垂下,顯得有些落寞“外人不許,淩大人應該可以吧,這對我很重要,很重要的”。
顧執眼裡的笑意淡去,似笑非笑望着程拾一,聲音有點涼“你覺得淩疏白會願意幫你嗎?他不阻攔已是好事,你竟然妄想一個虛僞的人願意幫你”。
“說不定,他甚至不願讓你進卷宗閣”。
淩疏白在顧執嘴裡被貶得一文不值。
“為何不問我”,顧執又滾程拾一的茶杯,存心要拿它洩氣,“我才能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