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執微笑,“那便是恩情”。
南淳熙的笑意凝在嘴邊,有些不可置信望着顧執,程拾一這種平民,即便是她有心回報,那也是賞賜,如何算恩情。
心高氣傲的大小姐在顧執這裡碰了個軟釘子,很快負氣帶着侍從離開。
她一離開,顧執身體控制不住滑落,他弓着背猛烈咳嗽,手臂無力搭在桌上,身體顫抖如秋日高林吹落的簌簌落葉,臉頰因短暫缺氧變得绯紅。
“主子”,林峰聽到聲響,急匆匆從院外趕來,“怎麼又咳得這麼嚴重”。
最近幾日,林峰愁得頭發都掉多了幾根,“淩大人來了,現在在大廳,主子要見見嗎?”。
“不要還是多歇息吧”。
顧執喝一口茶水,将喉腔内濃重的血腥咽下,他濃密的眼睫斂下,看不清情緒,“自然是要見的”。
淩疏白立身長立,一身墨色雲紋長袍,腰封勾勒出一節勁瘦的腰肢,更稱的得他肩寬腿長,眉眼深邃。
他似乎在觀賞長案上的雕塑,見顧執走來,也隻是微微側身,“念安,你來了”。
“東宮一事,有損皇家威嚴,陛下勒令刑部侍郎全權負責,限期破案”。
“可惜當夜賓客如雲,所有殺手又盡數自盡,無一活口,查起來難如登天”。
“但是還是發現了一些有趣的事情”,淩疏白緊蹙的眉心動了動,淩厲的視線在望向顧執時柔和不少,“那些殺手口腔内最後一顆牙齒皆缺失,用以□□腺”。
“而這種秘法,隻有雲衡國之人方知曉,恰恰湊巧的是,燕王駐守東南,而他一回京,雲衡國便有了動作”。
“契陽族和雲衡國來往密切,即便雲衡國無人出席,可還是不可避免将懷疑引向契陽族人頭上”。
“一切都剛剛好”。
顧執從他身旁經過,帶起一陣微風,“你來就是為了與我說這些嗎?”。
“不止”,淩疏白語氣生硬,他始終學不來婉轉,文人曲曲繞繞,假意迎合的行事風格在他身上體現不出一分,就像一塊又臭又硬的石頭,“還有一事”。
“你與程拾一說,自己十五年前遊曆至淮揚一帶,在一場大雪中偶然救下了她”,淩疏白臉色複雜,單刀直入提問,“可你從未離開過京城”。
“又怎會救下她”。
“是我騙了她”,顧執毫無被拆穿的慌張,他單手支着下巴,不以為意望向淩疏白,依舊在笑,笑意卻不達眼底,“所以呢?”。
語氣透着危險:“正直無邪,鐵面無私的淩大人”。
“要告訴她嗎?”。
“要告訴被我蒙騙的可憐人真相嗎?”,顧執輕笑道,“我隻不過同她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
“可程拾一并不覺得”,淩疏白眉心微微下陷,對他這番話很不理解,“她真心将你當做恩人來對待”。
所以才會那麼不顧一切靠近。
“她不可能随意認下恩人,定是通過什麼信物或回憶來确定,你……”。
“是你的那串鈴铛”。
淩疏白愣怔住,太陽穴一突一突又開始脹痛,他直勾勾盯着顧執,過于專注的視線顯得有些冷厲,“什麼……”。
“是我從你那裡拿走的那串鐵鈴铛”,生怕他聽不清,顧執眼尾勾起,歪了歪頭,再度重複一遍,“她以為鈴铛是我的”。
“要告訴她嗎?”,顧執面無表情望向他,面上毫無在意指尖死死扣住手腕上的木珠,力度大得要将木珠鑲嵌進血肉裡,“告訴她一切都是假的,讓她離我遠遠的”。
“讓所有人都離我而去,淩疏白,你不是有這個能力嗎?趕走一個無權無勢的平民,根本無需手段與心思”。
淩疏白的胸腔不明顯起伏,他壓下腦部的脹痛,一步步朝顧執靠近,直到四方桌的一角将他的腰抵住,“你明知道我不會這麼做……”。
“她知道嗎?”。
顧執很輕笑一聲,緩緩擡起眼眸,淡然望入淩疏白漆黑的眼眸,面無表情道“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那就是尚未得知”。
“你為何要這般做”。
“因為我厭惡她”,顧執眼裡滿是戲谑的笑意,脊背繃得很緊,聲音冷冽“因為厭惡,所以想要戲弄,不行嗎?”。
淩疏白看着他,隻覺得熟悉。
小時候顧執養了一隻鳥,是他在密不見天院子裡唯一的玩伴,淩疏白偶爾來看他時,總能見到他遠遠望着籠子裡的鳥。
那時淩疏白問他,為何總關着它,顧執那時候也是如今日一般說,我厭惡它,憑什麼它能飛出去,而我隻能困在院子裡。
後來淩疏白發現,這隻鳥的翅膀受了傷,無法飛翔,而院子裡時常有一隻野性難馴的野貓溜進來,幾番差點咬傷那隻鳥。
再後來顧執挨了一頓打,換了一個鳥籠。
小鳥很快痊愈後飛走了,小小的顧執還是那副冷酷無情的樣子,隻是死死捏住鳥籠,紅着眼說自己果然最讨厭這隻鳥。
讨厭它叽叽喳喳的叫聲,讨厭它亂動和需要上藥的翅膀,以及毫不猶豫的離開。
他還是沒發現自己不是厭惡,隻是喜歡得惶恐又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