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拾一對于他口中的淩疏白陌生又迷惘，她從未見過淩大人，也不知顧執提起他的用意，潮水般的疑惑湧上心頭，一時間忽略他口中那個熟稔卻又如此陌生的名字。

這副陌生又完全不上心的狀态，讓顧執奇怪的燥熱感莫名冷卻下來，甚至無端生出一絲隐秘的愉悅。

“他為何要在大人面前提起我？是想對大人不利嗎？”，程拾一疑惑。

“是啊”，顧執聲音飄渺，他細長的眼尾看人時會微微上挑，鴉羽般的眼睫反而往下壓，“本官樹敵頗多”。

不知出于何種目的，他把放在桌角的蠟燭推到程拾一面前，讓燭光完完全全照亮她的臉。

“若他要對我不利”，顧執緊緊盯着她，蠟燭移位的優勢完全體現了出來，程拾一臉上所有神情，包括那些隐秘甚至完全不知曉的神情，全部盡收顧執眼底，“你當如何？”。

話題有些被程拾一帶偏，可顧執并不在意，他饒有興趣再問，“淩疏白是大理寺官員，他無端向我提起你，這其中的緣由，你不好奇嗎？”。

“不好奇”。

“不行”，顧執擡了擡下巴，居高臨下望向她，眼裡盛了戲谑笑意，“我想告訴你，你得好奇”。

好吧，程拾一有些無奈，她不知道顧執究竟想做什麼，卻還是順着他的意思點點頭，一闆一眼沒什麼感情開口“我很想知道，煩請大人告知”。

“淩疏白丢失一段記憶，這些年來，他千方百計尋求，一切能讓他尋回記憶的人或事他都會不放過，你并非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顧執下意識摸向左手，想揪手臂上的皮肉，卻被木珠硌得楞一下。

顧執雖說謊話連篇，可這次卻沒說謊，隻是将事實誇大了一些，他斜靠在床榻上，完全沒有一絲心理負擔，心安理得抹黑表兄的形象，“淩疏白為人睚眦必報，行事乖張，所欲所想絕不拱手讓人，他想讓你替他做事，就一定會得手，躲避是無用，不如遂了他的願”。

程拾一雖然遲鈍，但隐隐察覺不對，可顧執說得理直氣壯，尤為坦蕩，她便将心裡疑問又壓了回去。

顧執看她一眼，繼續道：

“這些年治安不力，盜賊歹人為非作歹，刀劍無眼，傷到幾個腦袋很正常”。

程拾一：嗯……！？

顧執幽幽道，“淩疏白不是愛說笑打鬧之人，既然在我面前提起了你，私下定有動作，你行事小心，不要被他探查身份”。

顧執自覺和淩疏白不是能交心的尋常兄弟，淩疏白在茶樓提起程拾一，不像偶然。

“否則”。

程拾一被他勾起了好奇心，她稍稍俯身上前，圓亮的瞳孔微微瞪大，喃喃重複一遍顧執的話，“否...則...?”。

“戶部尚書天天跑皇上面前哭窮，老爺子一把年紀，腿腳不利索走路都需人扶，偏偏一嗓子嚎得中氣十足，鬧得人人皆知，偏偏最近國庫空虛，皇上正愁此事，可拿誰當第一個倒黴蛋還說不準”。

“大理寺就撞這槍口上”，顧執彎起眼，明明顧家已被聖上忌憚，他卻反倒如局外人“借此，還能借機敲打邊防顧林徐汪四家”

“南部任職的卞公是個奇才，他這個人執拗之極，不吐剛茹柔，路上遇到訴冤百姓的百姓，收下她們的訴狀，然後提呈給下方機構處理，可壞就壞在，下方人竭推卸，尋盡緣由不接受，後遞交三法司，三法司以不是通政司分發的不受理”。

“卞公無可奈何，最後隻能自行燒毀，此事不知何處傳開，禮部侍郎與大理寺少卿淵源頗深，更是借機上書彈劾，怒斥大理寺中飽私囊，為官不仁”。

“雖說彈劾内容得着實勉強牽強”，顧執話說得多了，喉嚨發澀得緊，“可陛下隻是需要一個發洩口，能讓他問責并接機加收賦稅，由大理寺推及到全朝廷，為此大理寺被勒令徹查這幾年堆積的冤案，做出實際功績”。

與程拾一常年暖烘烘如火爐一般的身體不同，她穿一件單薄外衫時，顧執得裡外穿三層，他收攏被冷風吹得微涼的指尖，呼出一口氣，“多年冤案重查費事耗力，若想做出點表面功績，不如抓人來得快”。

他朝程拾一一挑眉：“你們這類人，可不就是擺在眼前的功績？”。

“抓到就殺了”。

程拾一略怔。

顧執以為她怕了，眼裡惡意一點點浮現，卻聽見她隻是眨眨眼，誠懇認真道“大人不必擔憂，我會在您需要我的時間裡，竭力活着下去”。

愚蠢，誰在意她活不活。

“可淩疏白已經知道你了”，顧執指尖涼得如冰，語氣也冷冷，像是樹上剛結出的青澀果子，咬一口嘴裡泛着酸味，“他會哄騙你利誘你甚至威逼”。

“我不會幫你”，他說。

顧執緩緩起身，他舉着蠟燭，燭火在他手中搖曳，滿室黑暗中，隻有他身上帶有光源，引誘萬物着靠近，可惜程拾一不是飛蛾，她隻是安靜的月。

她仰起頭，瞳孔中清晰倒映出顧執的身影，他居高臨下俯視着程拾一，手指卻極為用力捏緊蠟燭，“相反”。

“等淩疏白找到你，之後與他接觸，把你們之間的談話舉動，所作的任何事情，完完整整告訴我”。

程拾一臉色淡然，她素來安靜，如今也隻是沉默一會，疑惑問“大人是想讓我監視淩大人？”。

“不算是”，顧執唔一聲，他嘴角勾起一個好看弧度，斂眸擋住眼裡暗意，

他隻是想搶占先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