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有良好睡眠的人往往不怎麼做夢。赫爾就是那種很少做夢的人，他的睡眠黑甜、沉悶，因此才會有格外高的效率。

今天是個例外，一個奇異的夢造訪了他。夢境發生的地點就在他們上午剛剛造訪的塔樓裡，那個他們與金雀花見面後被抖落的房間。夢中的房間比現實中的要更幹淨、更有人類生活的氣息，地闆和地毯上到處散落着寫滿淩亂筆記的手稿，兩個女人站在長桌前，正在說話。

他看不清她們的樣子，也聽不到她們的聲音，隻是憑借某種直覺知道這是兩個女人，知道這個房間的情況，也許是因為在這個夢裡他沒有眼睛也沒有耳朵，更沒有嘴巴。現在他既不能發出聲音，也不能和人交流，隻是一團擁有思考和意識的不明物，或許死後的靈魂就是這樣的，直到被引入神國或者墜入地獄。

時間就在這樣的視角裡迅速流淌。不知道過了多少個白天和黑夜，時間已經長久到讓赫爾感到一絲疑惑。他當然還記得這是夢，即便這個夢裡不知春秋，他總歸還是知道自己是要輪班值守的。

夢境和現實之間的流速有差異很正常，可是這麼久過去了，愛麗絲總該來叫他了。

那兩個女人時而出現，時而消失。她們經常用審視的目光看着他，像在打量一件需要改進的作品，有時她們之間可能是發生了一些争執，一個會不理另一個，直到另一個滿足她的什麼要求，她們才會繼續說話。

赫爾沒來由地覺得她們的關系應該很不錯，親如姐妹，或者母女。

不過他沒興趣研究更多了，這不是他現在最關心的問題。他現在想知道這個夢什麼時候會結束。

他仍然能感受到自己的身體和澎湃的聖光，隻是無法将自己和這個夢連通。這不是魔女的法術，也不是魔法師拟合的模型，更像是由一段記憶構成的臨時世界。

有時人們的夢境會互相連通，夢境的世界沒有時間的概念，也許你會接上數千年前某個人的回憶，也許你會誤入幾十年後某個人難以啟齒的幻想。教皇曾經對他說過如何對應這樣的情形，要麼憑借天賦找到夢境與現實之間的出口，要麼就等待這夢境播放結束。

通常來說，這兩種方法都是安全的。當然，不通常的方法也有，如果擁有足夠強烈的意願，人有時候也能主動從夢境中掙脫。

有關夢的魔法是很稀有的，比起研究更像一種神賜的天賦，少數研究夢境的魔法師都具備自由出入夢境的能力。

赫爾的天賦裡不包含這一項，不過他決定做出另一種嘗試。

他要試着強迫自己醒來。

就在他生出這樣的念頭時，一隻手輕輕搭上了他的後背。

夢是不講邏輯、沒有道理的。赫爾就這樣忽然獲得了身體，他回到了布朗家的那棟房子裡，他就是在這間客廳裡入睡的，愛麗絲帶來一張毛茸茸的毯子蓋在他身上，十分溫暖。而現在他所在的這棟房子看起來如此陳舊，仿佛已經有很長時間無人居住，家具翻倒在地，到處都落滿灰塵，那些溫馨可愛的裝飾在時光偉力的摧殘下隻剩下令人難過的破敗感。

一個女人站在客廳中央。那是個花裡胡哨又缺乏色彩的的女魔法師，有着二十六七歲的漂亮面孔和三十四五歲的成熟氣質。

她穿着格裡高利一世時期流行的魔法師長袍，直垂腳面的袍子樣式古老且色彩斑斓，袍子的主人卻有一頭不摻雜半點色素的白發和幾乎與鞏膜融為一體的白色眼睛，那雙眼睛半睜着，看起來很像沒有睡醒，透露着某種慵懶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