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上靜的落針可聞,方才賽木與賀蘭旭一來一回的說着客套話,好不容易将場面穩住,兩人正準備揣着明白裝糊塗的翻篇,烏洛蘭一句話粉飾太平,局面再次緊張起來。
不少人吓出了一身冷汗,賽木的後背亦是濕了一片,就差跪下對烏洛蘭喊祖宗,求他住嘴了。
“連個敢迎戰的人都沒有,你們北燕也不過如此!” 烏洛蘭全然被怒火燒光了理智,謝玄越是攔着,他越是要羞辱楚容,“楚容!你若是有種,就出來與我比試,别像縮頭烏龜一樣躲着!”
謝玄怒不可遏,若非顧忌着烏洛蘭的身份,今日定要讓此人豎着進來,橫着出去。
他遞給楚容一個安撫的眼神,正要拒絕,楚容卻忽然站起,朝他一拜:“陛下,請允臣與二王子比試一番。”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個别人瞧着楚容清泠泠的風姿,懷疑他那作畫寫詩的手興許連弓都拉不動。烏洛蘭則是斜睨着楚容,覺得這人還算識相。
謝玄聞言忍不住皺了皺眉頭,道:“你真的要比?”
這可不像楚容一貫的作風。
他眯着眼看楚容,希望楚容順着他的話拒了。
楚容斂眸,輕聲道:“是。”
謝玄不說話了。
在場的人各懷鬼胎,對于北燕衆臣來說,楚容肯與烏洛蘭比試,無疑是最好的結果。這樣既滿足了烏洛蘭的要求,又保全了北燕的顔面。
楚容若是輸了,他們大可以對外說楚容區區一介囚奴,根本代表不了北燕。若是赢了,他們壓根就不認為楚容會赢。
隻是.....關鍵還是要看陛下怎麼抉擇。
謝玄沉思良久,最後終于在楚容堅決的眼神和群臣殷切的期待中,不情不願的答應了。
衆臣聞言紛紛松了一口氣,齊玮來了興緻,楚容輸赢于他而言,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美人射箭,這般不可多得的場面。他坐正身子,準備好好觀摩一番,餘光卻瞥到慕容旻鎮定自若的表情。
“我怎麼瞧着阿旻你一點都不擔心楚大人呢?你們可是至交好友。”齊宣晃着酒杯,朝神色緊繃的謝玄瞥了一眼,“倒是燕王,看上去緊張的很呐。”
慕容旻莞爾一笑。
烏洛蘭頤指氣使的對楚容道:“若是你輸了,我讓你做什麼你就得做什麼。”
楚容看着他臉上遮掩不住的壞笑,沒有一絲猶豫:“好。”
謝玄卻是握緊了拳頭,臉上寒意遍布。
烏洛蘭眼珠轉了轉,思索着什麼方法可以讓楚容難堪,又能将打謝玄的臉呢?
可惜他還沒想出個所以然,楚容一句話就打斷了他的思緒:“若是你輸了呢?”
烏洛蘭差點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大概是沒想到楚容竟然還敢提要求,他不滿的瞪着楚容:“你說什麼?”他怎麼可能會輸。
楚容靜靜的看着他,語氣并未有半分起伏:“若是二王子你輸了呢?”
瞧着楚容這不依不饒的模樣,烏洛蘭壓着心頭怒火,随口道:“那我便向北燕獻上三千牛羊。”
楚容應的飛快:“可以。”
賽木似覺不妥,想要說些什麼,卻被烏洛蘭狠狠瞪了回去,反正楚容不會赢,他怕什麼?
看着楚容的身影,烏洛蘭暗自決心,等會非得讓楚容跪下來給自己磕頭賠罪,還要讓他像舞女一樣,脫衣唱曲倒酒一個都不能少!
他等着看楚容的好戲!
另一邊楚容從宮人手中接過弓箭,時隔多年,那沉甸甸的長弓落入手中,勾起了一絲渺遠的回憶,他情不自禁的用手撫過冰冷漆黑的弓身,垂下的長睫擋住了眼底翻湧的情緒。
“怎麼?難道楚大人不會用嗎?”烏洛蘭心中有氣,見縫插針的就要奚落楚容。
楚容未答,這讓烏洛蘭有種被無視的感覺,心中更加惱火。
楚容慢條斯理的上箭,舉弓,拉弦,不少人覺得一套動作下來,還真像那麼回事。齊宴滿意的眯了眯眼,隻覺得不愧是南楚皇室精心教養出來的,連射箭這樣的動作都做得如此賞心悅目。
宴席上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彙聚到中間的男子身上,那人風姿綽越,精緻玉白的臉上明明沒什麼表情,骨子裡卻透着一種讓人不敢冒犯的威嚴,他雙手執箭,目視前方,那冰冷強大的氣場,彷佛世間萬物都該臣服在其腳下。
風吹起他的墨色長發,衣袂飄起,若流風回雪。那弓上的箭蓄勢待發,彷佛能穿過山海雲巅,偏執箭人眉梢眼角又生的如此動人。
在座的諸位不禁都看呆了眼,這般絕色,難怪當年楚君盛名遠揚,名動天下。
謝玄的眼神已然變了,他癡迷的看着楚容,同時臉上一抹憤憤之色,他恨不得将其他人的眼珠子剜下來,或者将楚容捆住藏起來,誰也不給看。
楚容是他的人,隻有他才可以看,其他人憑什麼?
他怨恨的掃視了一圈,見衆人臉上或驚豔或激動的神色,臉色都快扭曲了。
就在衆人還未從楚容的美貌中回過神來,箭矢出鞘的破風之聲猛地将他們拉回現實。
利箭飛速朝百米外的柳葉襲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其攔腰截成兩段,那速度快的讓人隻來得及看到空中劃過的流暢弧線。
有武将忍不住發出一陣歡呼,這驚人的速度,利落的箭法,不得不為之喝彩。烏洛蘭臉色驟變,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這一幕,他告訴自己冷靜,楚容中了一箭不一定能中第二箭,那一箭或許隻是僥幸。
一箭射畢,緊接着第二箭,第三箭,皆是箭無虛發,均又快又準的射中了柳葉。
北燕群臣已經顧不得楚容的身份了,一個個驚訝的合不攏嘴,紛紛拍手叫好,放聲大笑。在他們看來,隻要能給北燕争光,管他是什麼人。
燕雪深站在一旁,看向楚容的眸中不禁帶了一抹敬佩和賞識。
謝玄黑眸翻湧,看向楚容的眼神透着一種狂熱和占有之色,他按耐住激動的心情,赤裸裸盯着不遠處那個風輕雲淡,面無波瀾的男人。
齊宴激動的拉着慕容旻說個不停:“楚大人藏得好深,這箭術稱是天下第一也不為過吧。”
慕容旻笑道:“他以前就這般厲害,無人能敵。”
兩人聲音不大,卻準确無誤的飄進謝玄耳中,謝玄神色一暗,瞪了慕容旻一眼,隻可惜後者完全沒有察覺到。
烏洛蘭已經傻了眼,他指着楚容,手指都在顫抖:“這...怎麼可能.....”
楚容微微颔首:“獻醜了。”說着轉身走向自己的位置。
還獻醜了,烏洛蘭氣的快要吐血,他練了不知道幾年才勉強射了兩箭,這個楚容竟然能全中,速度還這麼快!他怔怔的站在原地,恨不得在楚容身上盯出兩個洞來。
“哈哈哈哈讓二王子見笑了,不知楚大人這箭法王子可還滿意?”
“願賭服輸,二王子可不要忘記自己的諾言才是。”
“今日這番比試可真是痛快!”
武将們一改先前的頹态,扯着嗓門對烏洛蘭喊,這小子先前如此嚣張,如今可算讓他們逮住機會,狠狠取笑一通了。
烏洛蘭被他們羞的面紅耳赤,卻還是梗着脖子沒好氣說了句:“區區三千牛馬,有什麼好賴賬呢!”
“二王子果真豪邁!”
賽木無奈的歎了口氣,回去怕是不好向王上交待了。
楚容赢了烏洛蘭,朝野上下歡喜一片,三千牛馬說不上少,可也絕對不算多,最重要的是保住了北燕的顔面,區區蠻子怎可騎到他們頭上?
謝玄面色含笑,看着很是高興,還特意當着衆人的面将楚容大肆誇獎了一番。
慕容旻目光缱绻溫柔的看向楚容,臉上并沒有多少意外的表情,他自年少時就與楚容在一塊讀書習武,對楚容的了解是遠遠勝于其他人的。
從前在南楚,楚容的箭術便是個中翹楚,出神入化。他雖比同齡人成熟穩重,到底也是少年心性,喜歡做些恣意潇灑的快活事。
天氣暖和時,他們會去平陽城外跑馬打獵,一路山花爛漫,馬踏蹄香,回程時順便在酒舍買壺沁香的梨花白,笑吟吟說着話往回走,那酒香混着花香似乎綿延十裡不散,這麼多年一直讓他念念不忘。
慕容旻回過神,環顧四周,忽覺一陣恍惚。
這裡是燕宮,不是楚國,也早就沒了太子楚容和質子慕容旻。
他自嘲的笑了笑,看着記憶中清冷寡言,意氣風發的少年,慕容旻猛地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心中說不出的惆怅。
原來昨日輕蹄快馬,滿袖梨香,都已成死灰之木,早就一去不複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