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密林的星光似乎比别處更亮,至少比夏爾的廣闊地區更亮。就好像光芒并不是由星星本身發出的,而是某種更強烈、更純粹的光源照過去,被它們吸收,再反射回來。
而更強烈、更純粹的東西是什麼,阿拉貢并不清楚。但在他問起這件事時,萊戈拉斯看了看高塔,指了指飲酒唱歌的精靈們。
那個夜晚,阿拉貢的夥伴很沉默,就好像不适應環境的人是他,而不是阿拉貢。他們在樹下靠着,幾隻小精靈就在不遠處好奇地瞧。那些小家夥兒久久沒得到呼喚,并不傷心,在下一刻便扭打成一團。
這些就是阿拉貢對星光節僅有的印象。離開林地王國許久,他大概也隻記下了這麼多。
而說起此時正在夏爾地區的夥伴,他還有些額外的印象。
他記得萊戈拉斯一直豎着耳朵傾聽,聽他說話,也在聽某種歌聲。人類的聽力比不上精靈,于是那聲音萊戈拉斯聽得見,阿拉貢卻聽不見。但精靈也并非全心全意地投入其中,他更像透過一種聲音,在聽另一種聲音。
阿拉貢看出來了,萊戈拉斯想要問他些什麼,但最後卻沒問。所以他合理地推測,他要等着去問一個更博學的精靈。
“我認為你說的是對的,這其中是有設計的。”精靈将手懸在半空,那象征着某種茫然和思索,“但我卻為此……很難過。”
“為什麼?”
“我為我們錯過的事情而難過。”萊戈拉斯一本正經地說,“如果我和阿斯翠亞一起把你找到了——我們一定提前很久就把你找到了,如果是我們三個,在羅罕統計收入就用不了兩天時間,在平原追擊那隊半獸人就用不着埋伏。甚至在一開始,我們就去多爾哥多把巨蛛消滅了。”
阿拉貢挑眉,隻盯着他,卻不說話。沒一會兒那精靈就認輸了,他笑着說自己大概是醉了,但阿拉貢知道他根本沒有。
“我感覺很難過。”萊戈拉斯盯着杯裡的紅酒,臉上有種小精靈似的懵懂。他微微皺着眉,又重複了幾次,就好像“難過”這詞他許久不說了,過于陌生,所以急着和它熟識起來,“我那時很難過……我為嘉維爾難過。”
阿拉貢不知道嘉維爾是誰。陶瑞爾曾對着某顆星星行禮,但不曾說。
第二天一早,兩人一同出發,迎着黎明走出精靈小道,在換皮人居住的平原預備着分别。阿拉貢堅持與他一同前去,但遭到了拒絕。他們在河流旁邊說了再見,約定在幾年後的幽谷再見。
萊戈拉斯對此并未有過多感觸,因為幾年時間對精靈來說不過一眨眼。
他告訴阿拉貢,自己要去迷霧山脈的那邊找一個人,那人是個尋人的高手。而不等他說完,阿拉貢就知道他所說是誰了——蘭登。
“那你該備好弓箭去林子裡。”
“沒錯,去打兩隻野兔。”
在剛铎的四年,“梭隆吉爾”成為了執政宰相埃克塞理安二世最重要的謀士。他警告宰相不要信任白袍薩茹曼而應該歡迎灰袍甘道夫(阿拉貢過去與他相識),告誡他應警惕烏姆巴爾的海盜,那是剛铎南方領地的最大威脅。
埃克塞理安聽過與此類似的論調,但受海盜侵擾的地區大都持保守态度,隻防守而不反攻,因此積久成患。貝爾法拉斯的親王曾是保守派的一員,但近日态度有所轉變,曾為海盜一事向米那斯提力斯請兵援助。
最終在宰相的首肯下,阿拉貢領兵前往貝爾法拉斯,協助擊退海盜。誰知到了多阿姆洛斯,那位親王又打了退堂鼓。這時他才知道,強烈要求打擊烏姆巴爾海盜的并非親王本人,而是護衛軍将領貝德福德,以及财政署長官。
日落之前,阿拉貢前去面見親王時,第一次感受到了、王座的華美和執政者的懦弱是可以并存的。他坐得那麼高,接受他的禮拜,實際的靈魂卻已匍匐到了地底下,堂下的任何人都可以随意踐踏。
這樣的王座坐不長久。
當阿拉貢壓着強烈的不滿,緊繃着面孔踏出親王的宮殿時,恰巧遇見了貝德福德。或許這不是湊巧,因為他一直在等他。
那人身上的軍人氣質比親王本該有的王者氣度更加顯著,阿拉貢立即站定,向他行了一禮。
貝德福德并不在意這些禮節,他湊進一步,将貝爾法拉斯灣的地理情況、兵力部署、戰備資源、補給線長短詳盡地告知給阿拉貢。他的手指在貝爾法拉斯的地圖上移動,指向每一個重要的标志,像位落子無悔的棋手。
“宰相特許我前來貝爾法拉斯,是為協助親王的軍隊。現在親王并沒有出兵的意思,我們師出無名,不能貿然行動。”阿拉貢坐在石凳上,撥弄着指節上的戒指。他話語沉着,眼睛卻始終熱情地盯着眼前的将領。
他希望貝德福德能将這一問題解決,哪怕不能解決,隻要給他一個、此事能夠解決的騙局和假象。甚至破釜沉舟一般,隻給他一個秘密出兵的決策和信号,阿拉貢都會立刻與他同行,或是替他出兵。
畢竟阿拉貢奉的是宰相的指令,且沒有凱旋米那斯提力斯的打算。
要不是身處戒備森嚴的宮殿花園之中,貝德福德定會朝着紫紅色的晚霞大笑。他顯然讀懂了他的眼神,讀懂他在想什麼。但在拍案而起的前一刻,他的理智回籠了——貝德福德叫手下将财政署長官的謀士找來,那人是他舉薦的,深得信任。
“蒲爾斯達?”
在聽見這一名字時,阿拉貢有種強烈的預感。他預感這絕非那人的真名,他預感那人同他幾年前一樣,懷着某種并不明确的目标,在中洲大地過着遊俠生活。
但他絕沒料到,那位謀士是隻精靈。
她長着諾多精靈常見的黑發,握着辛達精靈所制的寶石與配劍,用西爾凡精靈的講話音調,說出剛铎人民的慣用語。她還有阿拉貢從未見過的眼睛,那雙藍綠色的眼睛在緻意時對他匆匆一瞥,便再也沒有看回來。
梭隆吉爾在探查蒲爾斯達的底細時,什麼也沒能探清。
阿斯翠亞本來是确信的,确信自己不認識執政宰相的謀士,卻在某一刻,有種強烈的熟悉感。她沒能追憶起十幾年前的那句“到北方去”,隻以為曾與他在多阿姆洛斯城中有過一面之緣。
精靈隻朝他點頭緻意,便聽從貝德福德的指令,與他一同去勸親王回心轉意。
人人都以為,迷霧山脈來的蒲爾斯達有窺探人心、改變人心的能力,而隻有阿斯翠亞自己知道,事情并非是這樣的。
她第三次面對多阿姆洛斯的親王,依舊像從前一樣,緊盯他蒼老而懶惰的雙眼,從一片雜亂中找出想要的過去。找出是誰使王座上的人動搖,找出哪句話使他憂心,從而對症下藥。
“陛下仁慈,想以和平姿态與烏姆巴爾的海上遊民握手言和,各取所需。但此類遊民所聽從的是其王國的旨意,且生性殘忍狡詐,不會私下與我國訂立契約。”阿斯翠亞遞給貝德福德一個眼神,便恭敬地垂下了目光,接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