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一夜棕熊的咆哮、畫眉鳥的控訴，還有林子裡該有的各種聲音，尊嚴的太陽終于開始從東方的黃金窗裡探出頭來。黎明的灰色帷幕被緩緩揭開，萊戈拉斯和阿拉貢也終于繼續出發了。

越靠近幽暗密林的入口，腳下的冷空氣就越發稠密。阿拉貢在拾掇配劍的時候，抽空看了眼身旁的精靈——他神色如常，像是對氛圍的變化毫無察覺。但緊接着，阿拉貢便想明白了，這這氛圍對萊戈拉斯來說才是最熟悉的。

精靈領着夥伴在森林外圍繞了些路，就到達了精靈們常走的另一入口。精靈小道狹窄曲折，一路上并沒有什麼标志物，但卻因護衛隊的日常巡視而變得較為安全。

萊戈拉斯率先穿過獸骨制成的大門，他繞過塵土蒙面的石制圓桌，慢慢走到一尊石像跟前。在阿拉貢謹慎而好奇的打量下，他将枯黃與深綠交雜的蔓草撥開，那尊石像也終于完整地露出了尊容。

她的眉眼間刻着堅毅，若是沒有深色叢林的阻擋，她大約在望着南方。密林的南方依舊是一片綠林，而這片土地的南方直到魔多。

“這是誰？”阿拉貢輕聲問道。瞧着雕像上淺淡的紅色印記，他心中有些不舒服。那或許是一道刻意而為的印記，又或許不是，總之，它已經模糊到叫人辨别不出形狀。

精靈并沒有直接回答，阿拉貢看出了其中的遲疑，于是向另一邊轉移話題：“總不能是阿斯翠亞。”

“當然。”萊戈拉斯将細藤扔到石像後，回身向他說明了一段故事。那故事有關林地王國的、一隻在森林裡迷路的精靈，她的第一次迷路是從森林外邊走進了森林深處，第二次迷路卻是從深林走向了外面的平原。

“我跟陶瑞爾找到她時，她就抱着輕刀坐在這兒——”萊戈拉斯指向石像的下端，忽然笑了，“坐在我母親腳上。”又是忽然之間，他的笑容消失了，或許是意識到自己說出了什麼。

阿拉貢故意沒去看他，而是低下頭，從地面上踢起一小塊兒石子。灌木叢抖動兩下，從中飛出一群藍蝴蝶，直飛進明亮的日光下。“這條路并不好走，對吧？否則也不會有精靈迷路了。”他拍拍精靈的肩膀，自信地走到了前面去。

“我好像聽見了某種聲音。巨蛛的腳步聲總是細碎卻有規律，八條腿輪流踩在網上——你聽見了嗎？我已經很久沒聽過這聲音了。”在徹底沒入森林的黑暗之前，阿拉貢聽萊戈拉斯這麼說。

雖然密林中光線昏暗，蛛網密布，亂石叢生，但阿拉貢擁有一個極好的引路人。萊戈拉斯不一會兒就趕到了前面去，他叫身後的阿拉貢筆直地走在路中央，而千萬不要去碰一邊的蛛網。

那些巨蛛對于在自己的傑作上發生的一切異常敏銳，即使是此處的一點觸碰所引起的顫動，也會通過蛛絲，傳達到近百米以外的巨蛛腳下。

人類點點頭，神情還算得上清醒，于是萊戈拉斯繼續在前方開路。

實際上，精靈的直覺比巨蛛要更敏銳，與巨蛛們戰鬥多年的萊戈拉斯更是如此。他輕易地便能通過聲音和影子計算出，他們兩人附近到底現存着多少隻蜘蛛……不多，但這一次他不想着冒險了。

這是否就是加利安所謂的“成長”？

深入密林後，前方未知的陰影裡變得嘈雜起來。除了巨蛛在網上飛奔、逃竄的聲音，白鳥撲扇着翅膀飛走的聲音，溪流從石頭上汩汩流過的聲音，似乎還有鋒利的羽箭劃破空氣，發号施令的精靈語變得越發清晰。

萊戈拉斯知道那是王國護衛隊，終于是按捺不住激動，邁開了步子向前跑去。而阿拉貢則對自己能趕上精靈這事感到萬分慶幸，否則他就要變成“迷路的精靈”，迷失到精靈小道的發端，坐到王後的腳下去了。

“萊戈拉斯殿下！”辛西娅率先發現了兩人。

而直到周圍橫七豎八地鋪滿了巨蛛的屍體，領隊的霍拉旭才明白，身後的那些援助是從何而來的。他難以置信地走上前，仿佛萊戈拉斯并非離開幾年，而是離開了幾十、幾百年。

雖然精靈對于時間并沒有多麼嚴謹的概念，但霍拉旭能知道，這道身影已經在戰鬥中缺失了許多年。

但萊戈拉斯似乎一點也不覺得，他像幾年前矮人來時一樣，在戰鬥結束後單手扶住霍拉旭的肩膀。時間真是一刻都不肯停，沉默内斂的霍拉旭都變成領隊了。他看着似乎比以前開朗了些，但萊戈拉斯并沒再去深究，他問：“阿……陶瑞爾在哪？”

他也不懂自己的猶豫是為了什麼。

“陶瑞爾是國王身邊的護衛了，她把蘭登大人的位置給頂替了。”

“她現在經常在城堡裡走動，你一回去就能見到她。”辛西娅補充道。

萊戈拉斯不信陶瑞爾能老老實實地待在城堡裡，就像阿斯翠亞不信瑟蘭迪爾會向孤山進軍。但他終究沒有多說什麼，而是介紹自己的夥伴過後，就默默地走在隊伍最後。

從前他跟陶瑞爾一起帶隊時，這個位置總是陶瑞爾來走的，他隻負責領在最前面。阿斯翠亞總是走在中間的，在試煉的那段時間。

臨近林地王國的堡壘，陽光漸漸滲透進林内，流水也走得湍急，聲音又一次活躍起來。走到連橋上時，萊戈拉斯與阿拉貢脫離了隊伍，他擡起手臂，将最高處的、尖尖的塔樓指給夥伴看。

綠色的藤蔓順着白石牆壁，一路生長到陰影與光明的交界處，再往上一點兒，它就能碰到那扇大開着的、拱形窗戶，它能順着木窗上繁複的花紋生長，直至融為一體。

午後，白色的窗紗被風吹進屋中，又借着風退去的力量飄在窗外，像極了海浪的呼吸。窄窄的窗框邊多了個鳥巢，小半截樹枝搭成的巢穴懸在空中顫動，不免叫人擔憂。

“那兒是林地王國最高的地方，”萊戈拉斯說，“離星星最近。”

堡壘的大門在身後關閉，眼前的光線瞬間由白色轉為昏黃。這裡像是個日落的巨大場所，将黃昏時的一切都囊括進來。

萊戈拉斯領着阿拉貢向上走，兩人并沒見到辛西娅所說的、一回來就能見到的陶瑞爾，反而碰見了在角落裡躲清閑的蘇拉納——他把一塊兒笨重的木雕放在手裡把玩，像是在估量藏在其中的價值（這是從霍拉旭那兒打賭赢來的）。

他轉過頭，見到披着陌生鬥篷的萊戈拉斯，也像霍拉旭似的驚奇。但驚奇之餘，還有些什麼别的情緒，“您？您回來了？”他騰的一下站起來，站直了，朝萊戈拉斯身後張望，卻隻瞧見了一個黑頭發的阿拉貢，“陛下在跟加利安談事，我進去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