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戈拉斯與埃斯泰爾動身前往羅罕時,太陽剛走到東方天空的開端。而當他們越過迷霧山脈,眼前的景色終于短暫地由山川變為草原,已經是過去了好些時日,出發那天的太陽也快落到西邊天空的尾端去了。
“這似乎不是個拜訪他人的好時機,你覺得呢?”埃斯泰爾站在羅罕國的邊境以内,同路過的遊騎兵友好地打了聲招呼後,才回身對萊戈拉斯說道,“不如進城找家旅店住下來,我恰好認識這兒的一位老闆。”
精靈點點頭表示同意,随即在草原上舉目四望。對于萊戈拉斯來說,最熟悉的景色要數森林——春夏蔥郁、秋冬蕭瑟,一踏進去便被高大的樹木包裹,但人仍可在其中自然穿梭,盡情呼吸最為純潔的氣體。
而草原卻不同,羅罕的一片綠色的草原像極了休息時的牧馬人,雙手交疊枕在腦後,舒展地躺在地上(萊戈拉斯在想象這一動作時回憶起了嘉維爾),除了馬群他一概不在乎。人盡管從他身邊走過,或發表什麼議論,這絲毫不能引起他的波動。
草原就這樣極為大方的張開雙臂,卻并不給人擁抱。它給遊者直白的、強烈的日光,這是在森林中擡起頭所完全看不見的。森林裡的陽光總要先落到枝葉上,再一層一層像山泉似的流淌下來,等落到了精靈眼裡,早變成點點光束,變成模糊而溫暖的光斑。
想到這兒,萊戈拉斯心中湧入一種莫名的感覺。他的視線不自覺地離開平原,去關照稍高一處的地面上——那裡有着孤零零的一戶人家,住在堅固的石頭屋裡。烤焦的糧食的香氣從煙囪飄出來,同時房屋的主人打開門,朝門口的地面上潑了一盆水。她想要退回屋内,卻又被響聲牽引着朝馬廄走去。
“萊戈拉斯,你怎麼了?”埃斯泰爾剛才示意他繼續前進,卻得到了無視。
“沒什麼,隻是……感覺碰到了熟人。”精靈有些不舍地收回目光。
“那你得介紹我跟他認識。”
“如果她真的在這,埃斯泰爾,我當然會這麼做。”萊戈拉斯說着便牽動嘴角,“但她不可能在這,也不可能曾經在這,我想是我的感覺出錯了。”
“但我聽說精靈的直覺一向準确,并沒有多少出錯的機會。”埃斯泰爾抱着雙臂,想到另一種較為生疏的可能,“也許認識她是我的幸運,而不是她的,所以你這麼做沒錯。”
“絕不是這樣,我一定會讓你們相互認識的。”精靈的語調又變得同往日一般向上,聽起來越發真誠可信,“阿斯翠亞的想法跟我差不到哪去,而且讓你、讓其他任何人來看,她都比我禮貌多了,所以她一定會認為這也是她的幸運。”
“所以我能知道,她叫阿斯翠亞咯?”
“是,但她确實不可能在這。”萊戈拉斯回複到,“戰争結束後她跟着我父親回到林地王國,我并沒親眼見證,但我父親一定會要求她這麼做。而一旦我父親要求了,不管是什麼要求,她都會照做。”
埃斯泰爾并沒說話,但他的眼中的好奇已經呼之欲出了。如果這精靈不打算繼續講,他要做些什麼讓他接着說下去,好在萊戈拉斯并沒想要止住話頭——
“阿斯翠亞像尊敬親生父親一樣尊敬我父親,但有些時候,這種尊敬和崇拜似乎有些過頭了,即使我父親對待她也跟對待親生女兒差不多——當然,我并沒有說阿斯翠亞做錯了。”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他不可能在外提瑟蘭迪爾的不是。但話裡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他認為阿斯翠亞被瑟蘭迪爾的行為、言語蒙蔽了,才會有過分的尊崇。萊戈拉斯并不知道此時兩人各自的處境,否則一定會驚訝自己說錯了。
“那她身上一定有過人之處,而且超越常人不止一點半點。”埃斯泰爾望着遠處的、幾乎望不見的城市,心裡有了新的猜測,“認識她真是你的幸運了。”
精靈低下頭笑了,并未說什麼。
“你生活在林地王國,一定能遇到許多有意思的人和事。”
“我想你在幽谷也是如此。”
“那我得邀請你去幽谷做客了。”埃斯泰爾牽着黑馬向前走。
“之後再去林地王國。”萊戈拉斯拍拍赫伯的肩頸,跟了上去。
夜晚悄然降臨,城市裡的暖黃色“星光”一盞接着一盞暗下去。春天已經完全到來,植物在一天中的任何時候都用盡了全力生長。而夜間睡去的孩子以為它們隻在晚上偷偷努力,于是等第二天一早,見到破土而出的新芽時,孩子便贊賞似的發出一聲驚呼。
阿斯翠亞爬上一棵健康的橡樹,面朝下趴在最粗壯的一條枝幹上。她閉上眼睛仔細聆聽,便能聽見許多新生的生命,它們并不相互讨論,但自己同自己談論也能談論得熱火朝天。
她聽了許久,才讓路途中帶來的疲憊有所消減。
她想起從阿菲亞家出發時,太陽處在天空正中的位置。崔斯坦不願她走,用盡了渾身解數再挽留她一段時間,要不是他母親在一旁有所制止,阿斯翠亞還真不知道該從哪開始拒絕——同小孩談話時,總是不能去講成人邏輯的。
崔斯坦要她留一個還會回來的承諾,這承諾很容易兌現,但叫阿斯翠亞有些憂慮。的确,她會回來的,這片土地她會反複行走。但那是幾年後、十年後、幾十年後甚至幾百年後,阿斯翠亞有長久的一生去走,可崔斯坦卻是等不起的。
人類的生命是注定有終點的,那終點是死亡。這又讓她想起,嘉維爾的生命是碰巧有終點的,要是沒有戰争,他不會死亡。
精靈大可以答應一片永不消逝的土地,答應羅罕她日後會回來,卻不敢去答應一個人類,答應他還會再見。
但阿斯翠亞還是留下了承諾,冒着日後叫自己再次痛心的風險。
她在臨走時又向阿菲亞确認了羅盤的指向,得到這物件并未失靈的答複後,阿斯翠亞還收到了一身新衣服和一個新包裹。羅罕國家庭中的婦女有些會放牧耕種,有些會紡織縫紉,顯然在阿菲亞這兒二者兼具。
當精靈将白色襯裙和褐色馬甲穿在身上,把配劍握在手裡時,她直言抛開長相和那對尖耳朵,阿斯翠亞看上去同馬背民族沒有分别。她又帶着些許戲弄好心提醒她,小心城裡年輕小夥子的求婚。
“那他們大概不願、又不得不發現,我的年齡即使做他們的祖母也綽綽有餘。”阿斯翠亞這樣說完,毫不意外地看見一張驚訝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