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裡躺着的那隻精靈，阿斯翠亞認得——她的弟弟才三四歲，是個棕色頭發的漂亮小子。斷柱上倚着的那個，她也認得——她六年前見證過他和愛人的訂婚，那天的雪和今天一樣……左邊那背上中了兩箭的、右邊那個被割斷了喉嚨的……

一個兩個，幾乎是所有的，阿斯翠亞全都記得。他們明明幾天以前還在星光盛宴上，快活地唱歌跳舞，把酒杯裡的就全都飲盡……如果僅僅憑着歌聲就能把戰死的人全部喚醒，那今天她就是唱到失聲也在所不惜。

可是不能，那根本就沒有用。

痛感從胸口傳來，比刀割的力量更重。一股熱淚從她的眼底湧出，轉眼就被戰争的溫度凍得冰冷。

“召回軍隊。”

伴随着這道命令，精靈清脆的号角吹響。阿斯翠亞擡頭看向下達命令的精靈王，他的表情是那樣嚴肅、那樣哀傷。

當漫天的大雪飄落，它們被卷進孤山的戰火，停留在阿斯翠亞的發絲間，也融化在瑟蘭迪爾的銀甲上……今天的曼督斯一定擠滿了亡魂，那裡的維拉懂得這種哀傷。

巫師循着号角聲趕來，他面色焦急。“大人！把這支部隊派去渡鴉嶺吧，矮人們就要寡不敵衆了，必須去警告索林。”

“那盡管去警告他。”瑟蘭迪爾的回答迅速且堅決，“為了保衛這片厄運土地，精靈已經灑下太多的鮮血……不能再多了。”他與巫師擦肩而過，身後是集結而來的精靈——他們已所剩無幾。

渡鴉嶺？

那是半獸人的指揮部所在地，也是剛剛那個矮人國王奔赴的地方。阿斯翠亞站在原地思考了一瞬，轉頭便與滿臉灰塵的甘道夫對視——巫師動了動嘴，似乎是想說什麼。

“阿斯翠亞！跟上，别讓我說第二次！”

精靈轉身離去。

所以這就是戰争的終點嗎？回到密林，築起高牆，再也不問外界紛争……但他們真的能憑一己之力進行對抗嗎？倘若北方真的淪陷，林地王國真的能夠在堡壘中獨善其身嗎……

“你們不能再前進。”

撤軍的路上，精靈遭遇了來自精靈的阻擋。陶瑞爾站在一棵枯樹下，寒冷的溫度将她指尖凍得通紅。“你不能轉身而去，這次不能。”

“陶瑞爾？”阿斯翠亞從隊伍的最後趕到前面，“你們終于——”她的話戛然而止，因為她看到了精靈眼中那抹轉瞬即逝的淚光。

“讓開。”瑟蘭迪爾的回應很幹脆，但阿斯翠亞卻覺得，她從沒見過她的國王有過如此怅然若失的目光。

“矮人會被屠殺殆盡。”

“對，他們會死。”瑟蘭迪爾深吸一口氣，眼中逐漸染上一抹傲慢，“今天……明天……一年後，一百年後——”他慢慢走近陶瑞爾。

“他們并不永生。”

如果北方淪陷，林地王國沒有退路。可作為永生的精靈，他們放棄這片土地，就是退路……這或許就是瑟蘭迪爾那傲慢的來源，也是他心痛的緣由。

阿斯翠亞對矮人沒有什麼特殊的感覺，但不知為什麼，這句話就像石頭一樣砸在她心上。原本就刺痛的位置更加灼熱，這比任何傷害都難熬。當她還沒有從這感覺中掙脫出來的時候，陶瑞爾已經将拉滿的弓對準了瑟蘭迪爾。

這是做什麼？！

“你以為你自己毫無愛意的生命，比他們的更寶貴？”陶瑞爾的手臂在顫抖，頭也微微搖晃，“你心中根本沒有愛。”

河谷城的鐵劍就在阿斯翠亞手上，可她無法像身後的護衛一樣，将刀尖對準面前的精靈——陶瑞爾是她最親近的朋友，她了解她的品性。

可盡管如此……

瑟蘭迪爾躲避了陶瑞爾的視線，但下一秒——他舉起刀，幹脆利落地斬斷了陶瑞爾的弓，連同她一截紅色的發絲，共同躺倒在茫茫的雪地裡。

看着地上斷成兩半的弓，阿斯翠亞倒吸一口涼氣，仿佛她的身體和靈魂也都被分成了兩半。一半還在國王身後，另一半，卻去了遙遠的渡鴉嶺。

“你知道什麼是愛？”瑟蘭迪爾的言辭激烈，額頭的青筋暴起，“你什麼都不懂！你對那個矮人的感情……不是真實的——你覺得那是愛？”

他将精靈刀舉起，對準了陶瑞爾的喉嚨，質問道：“你願意為此死去嗎？”

“瑟蘭迪爾陛下！”阿斯翠亞迅速轉了個身，擋在陶瑞爾身前，“請您，讓我帶走她……”

下一秒，兩刀交錯的聲音響起——是萊戈拉斯。他将精靈王的武器擋下，“如果你要傷害她們，就先殺了我吧。”他的表情是那樣認真，而阿斯翠亞聽得是那樣膽戰心驚。

哀傷，瑟蘭迪爾的哀傷……她覺得，現在這哀傷不止自己一個人能看穿。

父子二人默契地移開了視線，萊戈拉斯轉過身，對着陶瑞爾說：“我和你一起去。”他看見了阿斯翠亞那迷茫的眼神，也就此知道，這是一位傻孩子為朋友能做的最大努力了。

兩隻精靈一前一後離開，雪花掉進了靜默。

“阿斯翠亞。”

黑發精靈擡頭，看見的是瑟蘭迪爾望向渡鴉嶺的目光——慢慢地，那目光落在了她身上。這純粹的藍色中夾雜着太多情緒，她最先讀出了期許。可阿斯翠亞并沒有等到第二句話，或許正如瑟蘭迪爾所說，他永遠不用說第二次——對她。

阿斯翠亞慢慢垂下目光，走向隊伍之中。她踩在陶瑞爾那斷成兩截的弓上，心裡被硌得一疼——除去格外偏激的話，那精靈所指其實并沒有錯。況且，如果她真想要國王永遠安全地坐在王座上……

“趁早打消你的念頭！”瑟蘭迪爾又用餘光盯着她，“跟上隊伍，對于你們三個的罪責，我就一概不追究……”

國王在前方開路，精靈的隊伍繼續向前走。不知不覺中，阿斯翠亞又被落在了後面。她站在雪地上沉默許久——

“如果希望您的統治長久也算罪責，我任憑處罰。”忽然，她拔高了聲音，“芬倫！把武器給我！”